何宝廷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了浅淡的yīn影:“你?”
他深深的低下头,很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何宝廷用手杖指了他:“你抬头!”
他不抬头,只是发抖。
何宝廷拖着手杖大踏步走过去,冲着他的头顶便是一脚,登时将他蹬了个倒仰。他慌里慌张的抱住挎包爬起来,转身跑了一步,脚下一软,却又扑倒在了柏油路面上。
翻身坐起来,他偏着脸仰起头,从帽檐下惊恐的望向何宝廷。
何宝廷觉着他这反应举动实在异常,便在惊讶之中又bī近一步,用手杖挑下了他的帽子:“你,这是在gān什么?”
何承礼露出了面目,当即承受不住似的抬手捂住了半边脸,同时挣扎着蹲起来,重新低下了头。
何宝廷冷笑一声:“装神弄鬼的gān什么?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何承礼带着哭腔开了口:“我……我害怕!”
何宝廷见他语无伦次,竟是个jīng神失常的样子,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觉,只微微的叹了口气,拄了手杖回身继续向前走去。
等他走出了能有五六米,何承礼起身跟了上来。
“我害怕……”他喃喃的自语道:“前些天我觉得我没有那么怕了,我来香港,找到你家,我不是找你,我只是想试试我是不是真的不怕了。可我还是怕,从你家门口经过时,我怕极了。我一直在走,我不记得我走了多少路,停下来我就怕。我被他们骗了,太太和小孩也走掉了,他们还要送我去jīng神病院,我只好跑了出来。我太太叫马小敏,我儿子叫何建国,我前些年随我岳父搬到了青岛,他们都是骗子,我心里很后悔……”
何宝廷听着他那一套颠三倒四的叙述,不知不觉的竟已走到了半山腰。停住脚步回身望去,他就见何承礼靠边走着,嘴里还在嘟嘟囔囔,一头短发乱七八糟的贴着头皮,脸色也被晒的黝黑——眉目倒没大变样。
轻轻咳了一声,何宝廷问出一句话:“你今年多大了?”
何承礼骤然听到问题,吃了一惊似的站住:“我、我、我三十三岁。”
何宝廷神qíng木然的点点头:“你见老了。”
何承礼眼望何宝廷,怔了半晌。
何宝廷挥挥手:“我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兴趣听你的这些胡话,你滚吧!”
何承礼试探着跟上了一步,似乎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恨你,你恨我,这……这不能说是没有关系。”
何宝廷忽然就疲惫起来。
他头也不回的继续前行,同时很冷淡的说道:“我不恨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恨上这么多年?”说着他再一次抬起手:“别跟着我,你滚蛋吧!”
何承礼战战兢兢的轻声道:“我还没有说完……你让我说完好不好?我没有病,我心里很清楚,我只是害怕,你听我说……”
何宝廷走到汽车旁开门上车,然后指挥司机道:“开车,回家!”
第140章 番外——相见
何宝廷平日里生活安逸,目光不会放到比院门更遥远的地方;也不大出门,单是在家里gān坐。天长日久,他既不追忆年华,也不展望未来,心里就只剩下了眼前的这点jī毛蒜皮。
抛下何承礼上车时,他还没觉着怎样;等进入家门清静下来了,他孤伶伶的坐在沙发上略一动脑,那前尘旧事就涨cháo似的一下子铺天盖地而来,登时淹的他有些窒息。
抬手解开衬衫领扣,他很不自在的做了个深呼吸,眼前心中晃着的都是何承礼——开始时还是个黑瘦的小猴崽子,十五岁,饿的半死;后来越长越大,人模狗样的,在穆伦克旗城外端着机关枪向自己扫she;再后来呢?更威风了,带着一队大兵跑来抄家,还要摔死承凯……
何宝廷想到这里,气的双手冰凉,身体僵硬着,就剩下一颗心在腔子里扑腾扑腾狂跳:“那时候他是要活活打死我……我死都不行,我死了他都恨我——我一手把他抬举成人了,他却要杀我!”
此时李世尧不在家,旁人也不会主动去靠近何宝廷。他独处一室,专心致志的生闷气。那些令人糟心的往事被他一件件拎出来,翻尸倒骨的分析琢磨,就觉着全是别人的错,自己一点儿毛病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