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山!”他的上半张脸隐没在帽檐下,只见两片嫣红的嘴唇微笑着抿起来:“总算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蓝拜山同他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半固定的小桌子。想当年从天津一路后撤到热河,又从热河向西一路溃败。如今终于是有了翻身的迹象,这的确是令人振奋的。
这点振奋让蓝拜山一时忘我,忍不住就笑道:“要进城了,就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真是孩子气。”
何司令猛然坐起来向他前倾了上身,头上还歪戴着那顶军帽:“好哥哥,你弟弟我是个乡巴佬嘛!”说完他伸手一抬军帽,露出一双闪闪发光的黑眼睛来。
蓝拜山凝视着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就觉着百感jiāo集——应该对他好一点,他是真爱着自己的;不过自己也废在了他的手上……左右为难啊,左右为难!
蓝拜山为他摘了帽子,声音在温和中带了点颤抖:“极卿乖,哥哥带你进城玩。”
何司令听了这话,似乎是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他忽然起身在蓝拜山面前来回踱了两圈,然后回身蹲在蓝拜山面前。yù言又止的张了张嘴,他又站了起来。
这回他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拿着一瓶洋酒同两只玻璃杯子回来了。
拔开瓶口的木塞子,他倒了两杯酒,将一杯推到蓝拜山面前,又将自己的一杯端起来:“拜山,你很久没有像刚才那样对我说话了,我们喝点酒吧!”
蓝拜山的手指触到了玻璃杯子,还未回答,就见何司令已将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随即弯下腰,被呛的大咳起来,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何司令的专列,像一条小蛇一样,在连绵的山峦中扭动着前进。
蓝拜山一直担心着会有土匪,然而正像何司令所预料的那样,土匪也是人,并没生了熊心豹子胆,敢打何司令的主意。
在三天半之后的一个下午,何司令的列车终于抵达了西安火车站。
何司令在蓝拜山的建议和指导下,换了一身新制的huáng呢军装,且在外面腰间扎了一根武装带。戴上帽子后,他对着包厢内的大穿衣镜扭了扭脖子:“热死我了!”
蓝拜山道:“年纪轻轻的……”
何司令接下去道:“倒也要个好啊!”
蓝拜山一笑:“这不是什么都明白吗?”
此时列车缓缓停稳,旁边包厢中的副官们也已经在车门两旁站好。何司令走到门前,很不以为然的又拧了一下肩膀——他实在是热。
车门开了,他弯腰走下门口的小铁阶梯,随即就见迎面一个高大男子,昂首挺胸的向自己走了一步,然后很有保留的伸出一只手,满面chūn风的笑道:“哈呀,何军长,我的老弟,你总算是来啦!”
何司令本来就有些反应迟钝,此刻虽也伸手同来人握了,可是面无表qíng,只是望着对方发呆。而对方看清了何司令的模样之后,也是有点怔。
双方相对无言,正是尴尬之时,旁边有人过来,却是先前跟着蓝拜山往来西安的一名秘书。这秘书很有眼色的轻声向何司令介绍道:“司令,这位就是赵将军了。”
何司令听了这话,算是回了魂,握住赵振声的手一摇,刚要说话,忽听得四周骤然响起一大波吱哇怪叫的声làng,把他吓了一大跳。转头四顾时,才发现原来周围不知何时埋伏着几支军乐队,军乐队中一色大汉,扛着长号圆号,chuī的满脸通红,挣的一脑门子汗,仿佛要用巨响震死谁一般。何司令又侧耳听了听,一点调子也没有找到,反而受了影响,搞得心里乱糟糟的。
赵振声听了这种音乐,也有些心神不定。原来前一阵子东北大兵们的首脑荣司令抵达西安之时,傅仰山便以这种最高规格进行了迎接。荣祥如今算是被傅仰山笼络住了,赵振声不甘落后,也打算对何司令表示一番盛qíng。傅仰山迎接荣祥之时,动用了四支军乐队,他赵振声除了不是省主席之外,其余方面不比傅仰山差什么,自然也可以摆出同样的场面。
何司令摇着赵振声的手,大声道:“赵将军,你太客气了!我怎么敢当啊!!”
赵振声高喊:“老弟,不要这样见外!”然后忍无可忍的一抬手,仰天长啸:“别他娘的chuī了!!!”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