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老爷子的一个小徒弟他都没真正扛上,他也懒於跟老爷子有什麽纠葛。
这二十多年,也是能不见人就不见人。
没想到,时间过去那麽久,五十来岁的时候,他竟然能这麽淡然住进陈家,与陈东四处走动,回忆他的童年过往。
陈东讲他父母住的院子与他住的院子中间的那个小院子的石板,他以前偷偷去找他的时候,要是被发现了,有时候老爷子气得狠了,祠堂都不花时间拖去了,把他拖到这里让他跪在能凉透骨头的石板上面,拿浸了盐的鞭子打他。
打得疼了,问他还去不去,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还要去的,所以就闷不吭声。
他不说话,他爸就打得更凶,闹到最後,叔叔婶婶,师兄师嫂们都来求qíng,才能拖回房间去上药。
他爸gān脆关了他,他就爬墙,有时候连房间都出不去的时候,他就凿墙。
被发现了,他就装病,连不吃饭这招都用过,为了去见张健,什麽荒唐事都gān过,他爸打他打到还没拿起鞭子就手抖。
这些事,张健以前只听他粗略提起,从没详细听过。
他从来不愿意听陈东讲太多话,他知道自己不是个会听陈东所有话的人,他只要确定陈东的心在他心上,其它的,他都不愿意làng费时间在上面。
可能年纪大了,每天也没有那麽多工作需要思索了,听着陈东讲这些事qíng,竟有抱他入怀的冲动。
可能真的是时间久了,心都软了。
他身上所有的柔软,好像真的要全用在陈东身上了。
当然,他最大的残酷冷血,也用在了陈东身上。
现在想想,以前陈东身上带着伤痕来找他,他的那些无动於衷,确实过於置身事外。
爱上他,陈东所经历的一切,确实痛楚要多於快乐。
可又如何,这就是他们的一辈子。
无论是疮疤累累的过去,还是这不咸不淡的现在,是伤害也好,是相守也罢,他们都在一起。
并且,熬到了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离不弃的地步。
他们之间,哪怕恨对方恨到要死,怕都是要死在一起,如今竟能平静谈起以前,不得不说,如流水一般的这几十年,还是彰显了它的力量,时光让人遗忘恩怨,眼睛里,只扫得到站在眼前的那个人。
往事在里面就算再不可能平复,但它会平息。
「大学那次从山上掉下来,我爸说让我死在医院算了,不许我再回家……」陈东靠在张健的怀里,五十多岁,发鬓有白发的硬朗男人手按着腹间的张健的手,沈浸在回忆中,「当天说完,老爷子犯了高血压,跟我住在同一个医院里。後来我妈替我求qíng让我回家,他气得到了病房里打算亲手掐死我,只是过了段时间,我回去一跪,他又不得不让我回了家,那个时候,他是真恨不得我死了算了,可是我一服软,再大的狠心也拿我无可奈何。」
「还好,那个时候没把他真气死,」陈东拉着张健的手吻了吻,满脸忆起亡父的悲怆,「他一辈子翻云覆雨,却不得不为我妥协,算起来,这辈子最对不住他的人是我……」
张健知道陈东说的是没有孩子继承的事,陈东一直都不要孩子,但他父亲与母亲却从没断过念想,虽然一直在妥协,并妥协到了直至死亡。
他们在一起,尤其像他们这种背後站着无数人的两个人在一起,其中忧患多於欢愉。
爱一场,差不多把所有勇气与坚持都用上了。
「都过去了。」听到最後,张健在好长的一段沈默之後,低头吻了吻陈东的额头,淡淡地说。
「都过去了……」陈东听了黯然地笑了笑,眉目间全是伤感。
那是从不会曝露在他人面前的脆弱,连自己面对自己,也不会也有此软弱表qíng,陈东却放任自己在张健面前流露哀伤,他知道,哪天生命到了底,躺在他身边的人会是张健。
就像他父亲旁边躺着他的母亲一样。
他的张健总是会守护他的。
陈东是个讲义气的人,生平好友知已无数,但因张健不与外人jiāo际,於是私生活跟平时的jiāo际都分得相当的开,就像两个平行的空间,找不到什麽jiāo集。
但他一退休,他的朋友们也差不多是收手不gān,半退休的状态,闲时间多了,找陈东的时间也就更频繁了。
这次来陈家追悼的那几个比较好的老朋友,更是在事qíng过後,没给陈东几天平复心qíng,就美其名曰说是来陪陈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