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芝又想起一事,“那天的事你跟你娘说了?”
宝生用力摇头,“怎么会!她咋咋乎乎的,知道了还不得闹得满天下都是她的声音。我跟她说,你想看戏,又觉得一个人去不好,我就陪你去。”他吐吐舌头,狡黠地一笑,“老娘们什么也不懂,还说我小,徐先生应该不是生我的气。”
明芝盯他一眼,他立马把刚才的话收回去,“我错了,是我娘。”
宝生并不怕明芝,自说自话在房里忙碌,“阿姐,你脸色不好,我给你泡壶红枣茶,热腾腾的喝了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
明芝斜倚在chuáng头,“宝生,要是我们又没钱,怎么办?”
他很想得开,“最多我娘再去收垃圾,我去卖香烟擦皮鞋,总有口饭吃。等我再大一点,可以做更多。这回有几个师兄瞒着师傅也去打架,他们是有功夫的人,一场下来一百大洋。我要好好学武,将来做最厉害的,拿最高的工钱。”
明芝想了一想,觉得换作自己,为了这一百大洋也会去做,所以闭上嘴,没有打断宝生是非不分的理想。
有宝生的聒噪,明芝睡意丛生,居然稳稳睡了一觉。晚上她坐在餐桌边吃完娘姨做的三菜一汤,再想起徐仲九的单方面解除关系,竟可以付出冷冷一笑。
他说分手,她答应了吗?
他说的,不算。
第六十八章
年前顾国桓代表他父亲,给明芝送了一回节礼。
放在穷人家,以顾国桓的年纪可以做顶门立户的壮丁,成婚早的更已经是孩子爹。然而顾先生自己是血雨腥风闯过来的,对独生子难免多点疼惜,反正如今家大业大,犯不着把孩子bī得穷凶极恶。
顾国桓书读得马马虎虎,做事也一般,但人qíng世故还是懂的。明芝可以不见他,不收他的礼,但不能拒绝他爹的好意,所谓长者赐,不敢辞。
因此,顾国桓兴头头接了这份差使去见明芝。
开门的还是宝生娘。如今有了安逸的所在,她chuī气似的胖了,身上新做的青灰色袄裤,头发整整齐齐盘成一个髻。见到顾国桓,她圆滚滚的脸露出一丝不耐烦,油头粉面的小子又来了。
宝生娘不喜欢徐仲九,但出于中年妇女本能的戒心,她更不放心顾国桓。再说,徐仲九有阵子没回过家,这是不妙的苗头。在宝生娘的经验里,不少年轻姑娘就是从第一步开始,渐次而下,所以她觉得新人不如旧人来得好。
顾国桓并不知道宝生娘的弯弯绕绕,依然笑模笑样的。而跟他一起来的人已经跟上来,七手八脚从车上搬下无数大礼盒,糖果蛋糕火腿布料什么的,乱哄哄地捧着进门。
明芝放假后在家折腾出一个训练场,正在里面摸索拳脚招式。听宝生说顾国桓来了,她懒得换衣服,略收拾一下就去见了。
顾国桓捧着一杯热茶烘手,站着东张西望看客厅的布置。他贪身段伶俐,大冬天的在西装外只穿了件大衣,冷得坐不住。
见明芝出来,他眼前一亮,笑微微地上前,“快过年了,你在忙什么?”
娘姨送上热腾腾的手巾,明芝接过擦了擦手,端起杯子喝了口热茶,轻描淡写地答,“不忙什么。”
她头发已经长了些,剪成齐耳,刘海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盈盈的。配上白里透红的脸色,极其秀美。明芝不施脂粉,规律的生活最是养人,只消吃好睡饱外加运动,足以让她焕发少女该有的容光。
“去不去看电影?”顾国桓试探地问。他报了几个片名,见明芝不置可否,又问,“要不听戏?”
顾国桓把能想到的玩意儿都说了遍,明芝还是没表态,无聊之下只好拣了块待客的松子糖来吃。为了御寒,他喝了几杯茶水,现下嘴里淡得能飞出鸟。
主人不热qíng,客人不肯走。宝生娘坐在客厅门口,手里拿着个鞋底在纳,针线穿过的声音格外响。天气甚好,金huáng色的阳光透过玻璃,慢慢移到明芝那边,她的耳垂被映成了半透明。
“你……怎么没穿耳dòng?”顾国桓抓着颗黑枣,边啃边问。他身边的女子,无论贫富无不穿耳dòng,有钱的戴金戴银,穷的cha根茶叶梗。宝生娘向明芝看过来,眼神里也是诧异。
明芝若无其事,“我怕痛。”这是她应付同学说惯的回答。其实小时候没人管,大起来觉得没意思,还以为临上花轿会有人想起给她来一针,没料到就那么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