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芝临时改变主意,悄然一身下了船,却只告诉了宝生。宝生转告别人,只道明芝有事要办,处理完毕自行前去香港和他们会合,具体何事却没说。李阿冬跃跃yù试,打算旁敲侧击打听出来,然而他不知道,连宝生都不清楚真正的缘故。
宝生只知道明芝受顾先生的委托,替其留在上海处理点小事。为此,宝生颇有冲动找岔子整整顾先生,反正在船上两边力量相差并不悬殊,打起来也不见得是年轻的他们输。然而,宝生摸了摸来福的狗头,幽幽地叹气:明芝把灵芝的安全托了给他。在会合之前,他要当得起明芝的信任。没理会李阿冬,宝生自顾自带着来福回舱。被cháo冷的海风一chuī,他的腿又酸又疼,瘸得益加明显。
灵芝看在眼里,不由得问起卢小南日常所做事务。
“上学,整理文件,开会,也学一点健体防身之术。”卢小南跟明芝做事后,被她又送回学校。她不缺钱,也不缺“武将”,只要培养一个信得过的“文臣”。
“文件?”灵芝好奇地问。
“二姐的社会活动多,来往文件也多,我相当她的秘书。”卢小南解释道,“不然她忙不过来。”他们三个,宝生管俱乐部和旅馆,李阿冬管码头和仓库,各有一批手下。他这边则管着明芝的日程,以及和外界各方的联络,包括记者、律师等。
灵芝静默片刻,不由笑着说,“和生意人似的。不是说有倒卖烟土、制作红丸,那些也做账?”她年纪小小,说出这话让卢小南大吃一惊,正色道,“你从哪里听说的?”他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俩,压低声音说,“一则不是我们做的,二来那些……不是我们管得了的。”那些牵涉各方势力,他也是明芝解说后才清楚,原来经济萧条至此,有些地方烟土竟成硬通货,而且也不光这边,他早先想进的阵营也在种植、贩卖。
只是黑白是非,怎么说得清。面对灵芝清澈的目光,卢小南唯有苦笑,“大势如此。”所以国家积弱,致外敌欺rǔ。灵芝看着他,“难道就没有改变的方法?卢家哥哥,你变了。”
卢小南避开她的视线,看向远方,“也许。”也许明芝指的也算一条明路,至少这两年他靠自己的薪水做了能力所及的事,改变了一点点社会,尽管这一点小得仿如沧海一粟。“我谁也不信,只信自己。”
灵芝明白他的低落,但仍不想轻易放弃,“卢家哥哥,个人力量有限啊,要是我们……”卢小南头也不回,“三年后再说,反正现在我不会让你去做那些。”他看着海天相jiāo处,“相信伯父伯母也是这么想,也不知道现在他们急着什么样了。”
二姐姐关着她,让宝生当看守,连卢小南也成了帮凶,好说歹说不肯放她走,灵芝的失落来得更大,喃喃道,“他们跟着政府迁去了陪都,可我不想继续跟着一条路走到黑,我想去那边。卢家哥哥,就算把我关起来,三年后我还是会去。”
“三年后再说。”卢小南坚定地重复。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很久,很久灵芝才又开口,“在这种时刻,我们……逃走了。”眼泪划过面颊,她不知道为谁而哭,被轰焦的土地,pào火下的同胞?卢小南挽住她单薄的肩膀,无力而又肯定,“只是暂时退到香港。”
与此同时,明芝和徐仲九也上了往南京的船,船是一家日本商社的。沪宁铁路在jiāo战中被破坏得千疮百孔,而数百公里的路途有多处日本人的驻防,眼下来说,这是最快到达的办法了。他俩穿着黑色的长袍,搽过药水的脸蜡huáng浮肿,除了《圣经》、美国大使馆的文书和几张钞票外,身无长物,手无寸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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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战前运坯布,如今运士兵和补给,明芝和徐仲九所在的舱房小而又小。房内十分简陋,除了两张单人chuáng外只有一付桌椅,好在只消一昼夜就能到,不难熬。明芝进了房便靠着chuáng头闭目养神,徐仲九拿起热水瓶,却是空瓶。他去打了热水,替自己和明芝各倒一杯。
捧着热水,徐仲九发了会呆,视线慢慢溜到明芝身上。她那头乌鸦鸦的长发已经尽数剪去,现在只剩寸把长,和他一样。然而不管怎么乔装,她依然鼻端唇秀,要是男孩子长成这付模样,搁从前可以做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