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形势下,徐仲九并不cha嘴季公馆的内外事务,偶尔才打几下边鼓。他怕明芝一个义愤,拖着所有人去江北打游击。一旦走这条路,他和她完全没前程可言,连带沈凤书都有可能被架空。
明芝听他说完,视线慢慢移到他脸上,好半天才慢慢移到别处,许久鼻子里哼了声。也说不清她赞同还是不赞同,更不知道其中的三分鄙薄是对他还是对他背后的那些人。
徐仲九只有赔笑。他觉出了他俩之间隔着的岁数,明芝二十多,正是专爱较劲的年纪,而他因了近来的遭遇,jīng气神弱了。想到这里徐仲九心中一惊,他见过累了懒了的前辈,到最后他们统统无声无息消失在茫茫人海,活着跟死掉没有区别。人生是座山,不是上坡就是下坡,他还不想往下走。
他的变化别人看在眼里,宝生也罢了,李阿冬却是同样惊觉。这段时间他整日和梅丽厮混,手上的功夫搁下不少。李阿冬向来悄无声息地拿徐仲九当自己的榜样,这下làng子回头,不知不觉冷落了梅丽。
谁知人一闲便要惹事,这天梅丽去看她从前的小姐妹,回来时满脸惊惶,有个日本军官看上她了。
李阿冬练出一身大汗,才洗过澡仰在窗边乘凉,半垂了眼睛似睡非睡,“怕什么,这里是法租界。”日本人再横,也不能公然冲进来抢人。
梅丽撅着张红艳艳的小嘴,“那我就不出门啦?”
“又不是天姿国色,过阵子他还能再想起你?”李阿冬不以为然,青chūn十八无丑妇,梅丽读过书懂得打扮,也就爱俏些、妖娆些,比着明芝还差老大一截。
梅丽扭头咬唇不理他,好半天伸出指头在他脸上一戳,“嫌我?早说啊,我不会缠着你。”
李阿冬一把抓住她的手,“懂事点,等咱们到了香港,什么不能玩?”梅丽来了劲,“真的要去香港?日本人能放咱们走?怎么走?恐怕难,那天我去百货公司,后头盯着两根尾巴,甩也甩不掉,讨厌。”李阿冬缓缓摸着她的手,侧过脸凝视着她,一边一路上去从小臂摸到肩膀,过了会笑道,“乖。”
本来这种事qíng李阿冬不想告诉明芝,谁知过了几天有人找上门,那个日本军官要人。见客的是宝生,竖起眉毛骂走来客,回头他又把李阿冬和梅丽骂一通。又过几天,他们家一个厨子在渔市场被打成了筛子。对方并不罢休,放言除非季公馆的人缩在租界,否则出来一个打死一个,敢踏进季公馆的人也是如此。
李阿冬去找商社的增田先生,增田嘻嘻哈哈,反而劝他把梅丽jiāo出来,“你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天涯何处无芳糙,大丈夫何患无妻。”李阿冬心想东洋鬼子中文学得再好也不懂得其中意思,哪里是为女人,是为一口气啊。
梅丽没想到自己成了红颜祸水,见李阿冬替她出头,哭哭啼啼说不要为她连累别人,又怕他把此话当真,讲出一桩要紧的事:她两三个月没来,恐怕怀上了。
李阿冬心想日本人总不会要大肚子,谁知道那边回话说无所谓,玩着更有趣。这下完全明白了,平时送给增田的钱物算打了水漂。他脸色发青,表面的礼貌也维持不下去,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此事终于还是传到明芝耳中。
李阿冬憋着一股邪火,头顶的天变了,但他想走最直接的路,不想随便被打发就得爬到更高,gān吗不虚于委蛇先收拾了眼前几个小人?日本人要靠中国人才能立住脚,他们对张先生也得客客气气,现在他想得到那样的地位。等上了位,才有能力帮同胞。
宝生听他浩浩dàngdàng发了场高论,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拳。楼道狭窄,他俩施展不开拳脚,返璞归真互相大打狗屎拳,后果是双双滚落。明芝听到动静,用宝生的手杖一人给了一下。
她也不废话,“除非我死了,否则想都别想。”见李阿冬张口要说话,她抬手制止,“天下没有两全。”
等回房徐仲九帮明芝按摩肩膀,心里十分好笑,现在的孩子真敢想,这可是连他都不敢奢望的事,以为好人那么容易做?
明芝侧首,他收了笑,一脸平静无波,免得被她看到生闲气。私底下,明芝跟吃了火药似的。
那厢梅丽见到李阿冬的伤自怨自艾,“都是我不好。”一头哭,一边找药粉和绷带出来替他包扎。李阿冬祼了上身趴在chuáng边吸烟,只觉烦恼无比。他原想联合宝生,没料到这蠢货为在明芝面前卖好,竟然连听完的耐心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