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暮雪_作者:匪我思存(6)

2016-09-12 匪我思存

  跟刘悦莹隔一个空位坐着一位帅哥。不成文的规矩是,不认识的男女生坐的时候,中间总要隔一个空位,教授也对这样的资源làng费司空见惯。我一边记笔记一边欣赏帅哥。因为阶梯教室朝南,大玻璃窗里透进来的阳光正好映在前三排。帅哥乌黑的头发被阳光镀上一层绒绒的金圈,他手里拿着支圆珠笔,一下子转过来,一下子转过去,非常娴熟。

  我呆呆地看着那支笔,忽然就想起萧山。我转笔还是萧山教我的,手把手,食指,中指,怎么使劲,怎么借巧,怎么控制旋转不让它从手指间飞出去……萧山的手指秀气修长,微带着凉意,触在我的手背上。我的脸烫得发烧,十六七岁的少年,轻轻地触一下手指,都觉得可以幸福好久。

  秋天来了,所谓悲秋还真是有的,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初秋早晨,我忽然就想起了萧山。

  每次想到萧山的时候,就是我最不快活的时候。我的不快活一直持续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连最喜欢的四喜丸子都吃不下,悦莹瞥了我一眼:“思chūn啦?你男朋友不是刚来么?”

  我无限唏嘘地告诉她实话:“我想起我那初恋了。”

  “有男朋友还想初恋,真没人xing。”

  “可是初恋隔得远嘛……人在天涯,当然会想念他……”

  “有多远?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他现在在哪儿?不行你踹了现在的男朋友,追到国外去不就完了。”

  我叹了口气:“他在隔壁的那间大学。”

  “靠!”悦莹都怒了,连香喷喷的丸子都不吃了,形象也不顾了,拿着筷子戳我,“起步价都没有,你从西门出去进他们学校东门,不就完了!还好意思在这儿悲悲戚戚,你丫真当咫尺天涯了?”

  悦莹没说错,还真是天涯咫尺。

  打死我也不会去见萧山,打不死我就更不会了。

  我宁可矫qíng地把过去的一切放在心里,永远。

  第二章

  高二上学期我才转学进的附中,本来附中一般不收转学生,尤其是外地的。是舅舅托了关系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我弄进去。我自己也努了点力,面试那天教导主任拿了套卷子来考我,我刚做完数学卷,他就把余下的化学物理卷都收起来了,说:“行了,不用考了,下午来上课吧。”

  我是爱学习的孩子,因为除了学习,我没有别的专长。

  父母去世之后我整整半年没有开口,舅舅回忆说,后来终于听到我说话,是我把自己关在阳台上,在背诵一篇英语课文。

  转学之前我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那天我在阳台上背的是哪篇课文我都忘了,不过进附中后第一堂英语课我可是印象深刻。附中的英语老师清一色的外籍,教我们的是个英国老太太。让我回答了一个问题后就批评我的发音,说我是典型的中国式发音,让我面红耳赤,在一帮初次见面的同学面前下不来台。

  那时候我很脆弱,失去父母,失去家,失去我所有的幸福。寄住在舅舅家里,小心翼翼,把破碎的自己一点点藏起来。学着看舅妈的脸色行事,讨好表妹,替她讲奥赛题帮她补习。十六岁以前我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唯一的公主,老师最骄傲的得意门生,亲友称羡的好孩子。可是一切都没有了,我所倚仗的一切都没有了,成绩再好有什么用,爸爸妈妈永远都看不到了。

  放学后我一个人躲在cao场里哭,有人在塑胶跑道上跑步,脚步沙沙的,从我身后过去。我背对着跑道坐在糙地上,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膝里,看着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糙丛中。我想起很多事,大部分是小时候,爸爸妈妈带着我去公园,划船、坐碰碰车、买气球。小时候有一种棉花糖,是用白糖做的,很大一团,蓬松松软绵绵就像是云,我吃的时候总会糊在脸上。爸爸就爱拍我出糗的照片,那时候全是胶卷,一年下来,爸爸能替我拍好多卷胶卷的相片。

  我哭得很伤心,连有个男生走过来都不知道,直到我看到他的球鞋,雪白的鞋底上沾着一片叶子,他蹲下来用右手去拔掉那片叶子,左手却递给我一包纸巾。

  我愣了好几秒钟,都没去接那包纸巾,他把纸巾随手搁在糙地上,然后就走了。

  第二天我才发现这个男生就坐在我后面一排,他叫萧山。

  萧山的父亲是外jiāo官,他十二岁前都在国外,说一口流利标准的牛津腔,可以跟英国老太太在课堂上辩论词组的用法。数学更好,好到我这种人都望而兴叹。他偏不是勤奋的那种学生,好成绩纯粹是天才。下课十分钟都能见fèngcha针跑到cao场上打篮球。有次上数学课,刚打铃,他气吁吁抱着球跑回来迟了,站在门口喊“报告”。教数学的老奔最讨厌学生迟到,扭头看了他一眼就恍若未闻,他只好站在门口当门神。没过一会儿老奔开始发上次全市联考的试卷,老奔的习惯是每次按分数念名字,由高到低,念到一个分数、名字,学生自己上去拿。既不人道又伤学生自尊,可老奔不管,他就爱以分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