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行_作者:金箍棒不棒(49)

2018-07-10 金箍棒不棒

  周澜知道杜云海年纪小,不懂乱七八糟的事,索性也就不轰他,还腾出一只胳膊让他枕,让他继续讲乡下的事情。

  乡下的事情主角都是杜云峰,在云海绘声绘色的描述里,周澜仿佛看见了那个在田野里奔跑的少年,带着一帮泥猴子打群架,坐在石头上让“手下败将”们给他磕头,往教书先生的茶杯里放虫子,给灶台旁的母亲背去柴火……

  黑暗中,云海眼睛闪亮,讲得起劲,周澜静静的看着他,忽然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说太晚了,睡觉吧,明天你继续给我讲。

  说完低头在云海漂亮的眼睛上亲了一下,然后把比矮他一个头的杜云海搂好,仔细掖好被角。

  他闭上眼睛,搂着杜云海,想着杜云峰:大年夜你在做什么?

  几百里外的关外,杜云峰睁着眼睛,他眼前是没有月亮的星空。他知道今天是大年夜,不过他的年过得不好,荒山野岭,他瑟缩在一处避风的山沟里,狼狈至极。

  小慕安是不是已经到了国外,国外过年么,他钱够花么,他会记得我么?想着一连串的问题,他裹了裹棉袄,肩膀的伤口又渗出一些血,抽着疼,他睡不着。

  在家里熬到大年初五,周澜熬不下去了,自从除夕夜说了要去关外,这种子就在心里扎了根,几天时间疯狂的开枝散叶,心里竟是承不下了,再不动身去瞧个结果,这株小树怕是要无休止疯长,把他扎个肠穿肚烂。

  拎着衣箱,腰里揣上□□,瘦得和杆子似的周澜上路了。

  他在靠窗的座位,满眼关切的哑巴叔和半大小子云海来送行,哑巴叔打着手势让周澜一切小心,一定平平安安回来,把云峰也带回来,周澜趴在火车窗边,宽慰他一切放心,他会尽力办好。云海年纪小,不晓得关外是什么情况,这会儿只是踮脚挥手,大喊着慕安哥你早点回来,让哥哥给我写信,我也想去关外看他。

  随着高亢的汽笛声,火车在白色雾气中缓缓启动,周澜隔着玻璃挥手,站台越来越远,火车越来越快,他的心越来越轻快,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搬下去了。

  一块石头搬下去,另一块石头搬上来。

  纵然已经坐在飞驰的火车上,周澜仍然说不清为什么要去关外,杜云峰已经和他撕破脸一拍两散,这趟千里迢迢的奔波到底目的意义何在,他心里没个底。

  难道说云海不放心你,所以我替他来看你?又或者说我在家里坐牢呆不下去了,所以又来你这避难?

  想到这些,他心里沉甸甸的,很上火。

  他一上火就嗓子痛,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落的这个毛病。

  周澜抬起一只手,拇指碾压着眉心,喉咙隐隐的痛起来,心里绞得慌,浑身酸麻,没一个地方是舒服的,他摘下礼帽扣在脸上,向后靠到座位上,凝心聚力的抵抗一阵阵的难过——心里打鼓,自己可能是染上大烟瘾了。

  一夜过去,他滴水未进,在摇晃中一路昏睡,再醒来时,车正停在锦县加水,蒸汽把列车围的云里雾里,周澜的头抵在玻璃上,连眼神都是无力的,射出去的目光没了穿透力,散散乱乱的不聚焦,从玻璃车窗的反光里,他也瞧出了自己面色泛青,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泛着白色——不是好人样。

  周边和对面坐着的几个人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看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就把手里的孩子抱得远远的,生怕他有传染病。

  周澜不看他们,只是靠在玻璃上漫无目的向外看着。

  上下车的大多是折腾货物的商人,还有年后走亲戚的百姓乡民,穿得厚重窝囊,加上随身挑扁担,抬箩筐的,随身都带了不少货,不大的月台显得乱糟糟的,一副不堪拥挤的摸样。

  在乱糟糟的人群里,突然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孔,周澜捕捉到了,他张嘴叫,哑着嗓子没发出声音,于是伸出白的没有血色的手拍拍窗户,引起那人的注意。

  那人拎着一件行李,望向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马上认出了周澜,他大步挤过人群,从离周澜所在车厢最近的车门登上列车,行李箱高举过头顶挤过人群,停在周澜身侧。

  “唐大哥”周澜张嘴喊道,只有沙哑的气声,由于太用力,干巴巴的嘴唇裂了口子,凝了一点血出来。

  挤挤挪挪,旁边的人看他们认识,便挤出了一小块地方,唐骏荃挺威武的一个汉子,半个屁股搭上座位,挤在周澜身边,为了节省空间,他不得不侧着身子,一条胳膊放在周澜身后,他犹豫了一下搭上对方的肩膀:“周老弟,你是不是病了?也去奉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