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莉_作者:简梅(18)

2018-04-09 简梅

  黄昏,落辉在林。我推开书房的窗户,倚窗而望。一只褐色的小鸟,正在树顶最高处的一棵枝杈上百啭歌唱。旁边是它栖息的窝巢。它美妙的歌声引回晚归的同伴。两只小东西窜上窜下,共同表演了一段二重唱,然后唧唧喳喳飞向凝翠的林梢。

  “是不是无论飞得多远,你们都能找到回巢的方向呢?”我说。

  我仰望它们飞走的身影,回身又接着想,真是奇怪,我是一个有奋斗目标的人,我很清楚我夙求的是什么。因了这个缘故,至今为止,我在任何境遇中都还能顺应环境,坚持自己的信念。可是,今儿一整天我都在玄思缅想,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会不会迷失生活的方向。这真是奇怪,今天,似乎很不平常。

  夜来了,我已给病人擦了身子,为她量了血压,又给她做了按摩理疗。待一切处理好,我才在卧榻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阅读一本杂志。我琢磨着小说里一段没有标点符号的句子,这个句子很长,读来颇有点詹姆斯?乔伊斯的味道。赏析完后,我又重新读了一遍。

  夜,愈深愈静了。忙活了一天,我下楼倒了一杯水。灯光从开着的窗户照射出去,照亮了窗口附近夜露润湿的草木。一阵郁静的清香,一种浸润了的松脂的幽香,舒缓地漫流进屋。我饮吸着甘露一般清芬的空气,听着几株老树的轻吟絮语,觉得自己白天的忧虑真是杞人忧天,我为那些没有必要、也没有根据的担心感到好笑。夜里十点,我关好窗页,步出厨房。也许是我神经太过敏了,走出几步,似觉院子里面有些细碎的幻音。我驻足谛听。我不敢肯定是什么声音,容或是我的错觉,我今日老是神经兮兮的。我徐徐上楼。但,楼下又传来些许嘈杂声,而且声音愈来愈清晰。我亦真亦幻听见林医生的声音,还有一两个陌生人说话的嗓音。

  我为这些声音搞糊涂了,返身下楼。刚踏下楼梯,两脚便生根似地站住了。楼下所有的华灯都亮了,大厅里的电话响过不停,林医生应接不暇。一个清俊的青年人,倚靠在大厅与餐厅之间的一根大理石圆柱上听手机。(我事后始知,年青人叫小崔,是郑先生的司机。)老王恭恭敬敬地对长沙发里的一个双眉紧锁的人说着什么,那人冷若生铁,一脸不悦。——整个别墅霎时变得活跃、忙碌、生气勃勃起来。我目眩神迷,惊叹之余,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别墅的主人已远道而归。我穿过饭厅,直接到厨房去沏茶。我把沏好的茶放到托盘里,这时,林医生迈足进来。

  “你下来得正好,”他说。“茶沏好了吗?”

  “沏好了。”我说。

  “很好,送到大厅去吧!”

  “是郑先生回来了吗?”

  “是的。”

  我步入大厅,看见郑先生岿然不动地坐在大沙发里,在他旁边是一棵罗汉松盆景。我认得他就是这里的主人。我已经从照片上见过这张教人一见难忘的脸了,现在我又仔细看看真容。他正值盛壮之年,就是说,年纪大概在三十五至四十岁之间。前额广阔,坚如岩石;鼻梁有棱有角,下颚很严厉,如刀削斧凿;粗粗的浓眉,又黑又硬的头发;伤残的脸颊被太阳晒成茶褐色,覆盖着一层难以阐述的苍白,因为心情焦躁而露出极其严肃的表情。我记得田嫂说过,他是个瞎子,我注意瞧瞧他的眼睛,出人意料的是,他的眼睛并非黯淡无光,而是深邃而严峻,到了叫人惊奇的程度。我泰然行至他身边,因为茶几就在他的旁侧。

  “郑先生,茶好了。”我把茶盘放到茶几上,倒茶的时候对他说。

  “你是谁?”他问。

  “这是植小姐。”林医生说。

  “新来的护理员?”

  “是的。”我应答。

  “放这儿吧,我自己来。”他说,语气和神情都很生涩。我退身一边。他喝了一口我倒的茶,长达一分钟没说话。我们大家木雕泥塑似地静止了一会。

  “泽峰,”半天,林医生才说。“冯志说他一会儿来。”

  “冯志?”

  “对,就是他——你以前的私人助理。他找过我好几次了,希望能和你恢复合作关系。”

  “我对这个人不怎么指望。”郑先生皱了皱眉峰。“他来干什么?”

  “就是为了海边别墅的事。他说他知道一幢很不错的房子,你一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