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莉_作者:简梅(95)

2018-04-09 简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从昏厥中醒来。我感到右边的肋骨阵阵剧痛,手脚都不能抬动,眼睛也痛得火辣辣的。我头昏眼花地看看泽峰,由于剧烈的碰撞,他头部满是鲜血,胸部一片红褐色。我感觉有一幢大厦在我心里坍塌似的,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勇气,我伸手摸摸他的脖子,发现他的脉搏已经停止跳动。我震骇得脸颊发疼,几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寂静了几秒钟后,从我的喉咙里迸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天啊!’我举拳向着夜空,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仰天长啸。‘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悲呜随风而逝,我心田深处飘来一个回音——‘去吧!跟随泽峰离开这儿!既然这个尘世充满了痛苦,为什么生命还要延续下去呢?——你的痛苦只有在你魂归天国以后才会结束啊!’我肝胆俱裂,沉溺在人类的这种苦楚里。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我含悲忍痛望着泽峰,开始吃力地思考着。我的生命无足轻重,但泽峰的生命是有价值的;我想起我们的父亲,我了解父亲,我了解他的一生,我们是他的生命、是他的全部;现在他已垂暮年,他能同时失去两个儿子,绝对不能——那会要了他的命;死的人不应该是泽峰——应该是我!绝处逢生,痛定思痛,这几分钟正是启迪我灵魂的重要时刻。我想,我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生活下去了,凭什么我就活该过这种忍辱负重、行尸走肉的生活?凭什么要我了此一生?人的命运要靠自己去把握,我不能再这样任人宰割了——我有权利支配自己的命运;我的人生是我的,我的生命航线,往哪儿开,由我决定;从此刻起,我要按我的方式来干——我要做除我以外没人会做的事情!

  “我这样想着,便使劲坐直身子,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又开始有了活力。脚肿腿麻,我咬住唇,处理一下大腿和膝盖的伤口,就推开车门。幸好两边的车门都还可以打开,我一瘸一拐地绕到副驾驶座,每跨一步都引起钻心的疼痛。我把泽峰背出汽车,蹒蹒跚跚放到空旷的草坡地上。其时,我的心情,不是惊恐,不是忧愤,而是悲怀过后不可名状的激动。我解脱泽峰腕上的手表,戴到我的手上;又退下我的结婚戒指,套在泽峰的手指上。尔日,我们正好穿着同一个牌子的西服,连颜色也是一样的。我父亲有一个习惯,每年我们过生日的时候,他都会给我们兄弟买一套相同的衣服,那天我和泽峰穿的,正巧都是我们二十五岁生日父亲送的西服。而后,我又和泽峰换了皮鞋。一切都准备好以后,我找到手机,拨打110,报了警。我对他们说,我们出了车祸;我让他们赶快来,考虑到泽峰对这一带不熟悉,我没有告诉他们具体的地点,只说在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旁,不过,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我们。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警察来了以后,发现泽峰已经死亡(当然那时候他们以为死的是我);而且根据急救中心的医生判断,死亡的时间至少超过了一个小时,而我从昏迷中醒来直到当时,大概只有半个小时的样子。为了减少许多没有必要的麻烦,我谎称自己的眼睛看不见——当时我的眼睛确乎是很不舒服,一阵一阵的眩晕、模糊。他们立刻把我送往医院。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回忆事件的整个过程,发现我是凭本能走到这一步的。那时候,几乎所有的人,医生、警察、甚至包括我父亲和曹若男,都相信我是泽峰,而躺在太平间里的是我了。我父亲因为过度悲痛,看不出半点破绽。我和曹若男长期分居,她只知道我有一个弟弟,但不知道是孪生弟弟,她更加看不出什么异样。况且曹锦棠被杀,警方在侦破的过程中,意外地发现了他们父女俩走私的蛛丝马迹,她第二天就被警方拘捕了。这件事里只有我父亲受的伤害最大,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全白了。整整等了二十五年,万没料到,临届团圆之时,等来的结果却是一个儿子死了,一个儿子又瞎了——算命先生的话本来就是这样,胡言乱语,荒唐至极。我的主治医生给我做了几次眼部检查,都查不出我失明的原因;他是一个很年轻的医生,根据猜测,他估计是视神经损伤,我巴不得他作这样的诊断结果,便继续假装下去。因为我们郑家在这里还算素负盛名,我提出让我自己找专家治疗,他们同意了。但是父亲受不了这种双重的打击,他病倒了,病情每况愈下。不久,心脏病夺去了他的生命。这是我当初料想不到的,也是我后来深深懊悔的根源,可是我只好暗自吞饮我的悔恨,因为事到这个状况,我已经无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