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人满为患,白炽灯在大理石上反着刺眼的光。多少人神色倦怠,却又不舍得放慢回家的脚步,隔着皮囊肺脏,宴旸也能感知浓浓的归属感。
人流纷纷杂杂,清一色的卢川口音,简单直白。帽檐的阴影与睫毛重叠,程未气息低沉,只有刚出汗的脸颊,留着尚未风干的颜色。
有家不能回,应该是最难过的事。忍不住将视线多匀他几分,宴旸轻声安慰:“虽然火车票都抢光了,但汽车票还有。后天上午九点的班次,不耽误你回家过十一。”
点点头,他撂眼望她,朦朦胧胧像是裹了层磨砂纸:“我在想,人生地不熟,这两天我该住在哪。”
“如家?莫泰?格林豪泰?”
“也只好如此了。”程未叹口气,刻意压低的声调又酥又软,“可我出门不识路…要是饿了渴了想去上网了,能打电话给你么。”
这人好麻烦。宴旸戳着微信,一边告诉宴中北自己到了站,一边应付他:“百度地图?高德地图?腾讯地图?”
“我不会用。”他答得斩钉截铁,一脸诚恳。
打心底发出无力的叹息,宴旸面上挂笑:“你若需要帮忙,可以随时联系我。同学一场,我总要尽地主之谊。”
出了检票口,她一眼便看见宴中北穿着休闲衣,抄着口袋看手机。
以防他误会,宴旸语速飞快:“你想住在莫泰对吧。沃尔玛、百货大楼都有…噢,我家旁边也有,在紫荆堡城。但距离市中心远,建议你优先考虑前两家。”
见程未乖乖点头,她忙不迭地说:“我爸来接我了,卢川没有夜间公交,你坐出租注意安全。”
想起昨晚的街头兄弟,程未蹙眉,正想叮嘱她注意安全。宴旸已将行李交给宴中北,父女俩留着空隙,一前一后走进停车场。
树梢已见吐白的影子,车灯照亮前方的尘絮,与宴中北的话一样多余。她有一搭无一搭地回应学校生活、室友关系,平缓的声线,像科幻片里的合成音效。
摸出手机,宴旸点开QQ,烦躁又颓丧。十一都到了,说好一起看影片的人,已失了五天的联系。
咬咬牙,她打下句‘这几天都有空,我们一起看电影吧。’指尖悬在发送键,宴旸想了想,删除,换上一句——我到卢川了。
小圈旋转片刻,发送成功,宴旸频频摁着解锁键,忐忑又心急。
梁斯楼是暗海里的灯塔。她驶着漏水的船,造了桅杆挂了白帆,一路缝缝补补,只为穿过溯海,抓住他这束寒光。
毋庸置疑,他是她前进的信仰。
“五点四十分,除了晨跑党和高考生,所有人都在睡觉。”
宴中北执着方向盘,眉间轩敞,深刻的五官比年龄虚减几岁,“明天想去看电影吗?《湄公河行动》正在上映,我记得你喜欢彭于晏。”
睫毛轻轻颤颤,宴旸压下碰撞的惊喜,看似清淡:“早就不追他了,但电影还是想看的。唔,我订两张下午的票…”
“买九点的吧,看完直接去吃饭。”宴中北说。
本想嚷着睡懒觉,但瞧他微皱的眉纹,宴旸将话咽在心底。自从父母离婚后,宴中北带她游玩的时间屈指可数。
再习以为常的事,经历岁月的空白,也会被打磨成求之不得的奢饰品。
宴旸她,特别渴望父爱。
***
宴中北把她送到楼底,开车离去。
正当宴旸纠结着行李箱,杨桃披着藕荷色的开衫,从单元楼走出。顺利进入家门,她仰倒在母亲铺好的床单,洗衣液是熟悉的栀子香。
手机震了两下,她迷迷糊糊举起来,程未。懒得点开,宴旸翻个身继续睡回笼觉。
莫泰,紫荆堡城店。
等得不耐烦,程未跑到淋浴室冲个快澡,试图浇灭只属于他的焦急。挂掉花洒,他赤着身子捞手机,一片空白。
吃早饭?热水澡?还是在和野男人报平安?问号三连,程未越想越郁闷,钻进被窝补觉。
——昏暗的床头灯,橘光在瞳仁里打转,程未靠在竖起的枕头,屏幕上是守望先锋的游戏直播。
每搁一会儿,头顶都会传来轻微的翻身声,他的视线胶着在弹幕,心却飘到一米开外的小姑娘身上。
她和她拥有共同的睡眠空间,宴旸浅浅的呼吸,也会不经意地掺杂他鼻息间的急促与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