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得太真,我一步三跌,摇摇晃晃地回了家。只记得在我生日当天我爸就送了丧。后事凄凉,没给我看。于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
“抱歉,”贺南说,伸手握了握我的手。
我笑了一下,转手去摸他的小脑瓜。其实我不觉得回忆这些让我非常痛苦,甚至还因为头一次有人倾听而感到有点奇异的轻松。
我就又极为概括地跟他介绍了一下我爸做生意亏本,借债还赌,被放高利贷的盯上,倾家荡产我妈跟他闹离婚,我天天沉迷网吧挥金如土的背景,想想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些与先前落差太大,最终人承受不住精神崩溃就跳楼了。
贺南神色复杂莫辨,带着些许犹疑地看着我退了房朝他走过去。
“真事,”我把钱包往手上一搭,揽了揽他的肩把他往门外推,“你要不信大可以去查,六七年前外地民营企业家身负巨债跳楼身亡之类的,还被媒体渲染出重重疑点未解之谜,不过这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呃……”贺南不置可否,顿了一下,突然抬手呼了我一巴掌:“扯犊子!果然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社会青年就是油腔滑调,嘴里没一句实话!”
我万万没想到他这个反应,作势一躲惊问:“你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同情怜悯一下我悲惨万端的身世吗?哪里不是实话了,我重说,我重说还不行吗?”
贺南不理我故意打岔,皱着眉看我:“……你少扯淡,当我没去过酒吧街?一个杯底八百块,小蜜蜂过来来哄一哄就翻一倍,照你的德行不跟吧台妹勾搭两句是不可能的,一个晚上就是光喝酒就成千地打发,别说叫点别的服务。你老实点交代吧,真按你以前说的那种消费水准,你特么不是给富婆当小白脸,就是站街卖屁股的。”
我:“……”
我被他实地考察加记忆能力加卓绝严密的推理演绎能力震慑,发觉要在他面前苦情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此时只有我爹当年生给我的唯一的天分能拯救我于水火之中了——
我大义凛然地指着自己的脸问他:“——你觉得就靠哥这张脸,像是能吃得上这口饭的人吗!”
贺南:“……”
他看着我,居然真的认真地犹豫了一下:“……像。”
……我都被他气笑了。
他大概还怕我骄傲,紧跟着补充了一句:“以现在人的审美趣味看,大多数都饥不择食。”
我哭笑不得地薅了把他的后脖子,用力往自己那搂了搂:“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哥就不请这顿早饭让你喝西北风去!”
贺南正眼也不看我:“不稀罕你卖屁股的两块钱!”
我:“……??”
马路上狂风刮过,吹得我心头一阵如水的冰凉。
“你怎么就确信我是卖屁股去的啊!”我出离愤怒,觉得这有辱我个人名誉的误会大了,彻底打消了回头再跟他好好解释的念头,当即决定饭也不吃了当街给他灌一顿鸡汤管饱,“我这么些年别的不说在我们那一片也是励志传奇了好不好!卖屁股什么的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啊!”
我俩扯着皮找了家早餐摊坐下了,事实上此时我俩都饥肠辘辘,忆往事思来者完全没有解决温饱问题的需求来得迫切。
我要了两份馄饨,筷子往桌上“笃”地一立,贺南冷冷地看过来,我才笑了一下软了口气:“成吧,本来想可以慢慢互相了解,你感兴趣我就说好了。”
第8章 方烛
8.
我早年的经历大概就是一部精编浓缩版的无知少年堕落史,以细腻翔实的笔调勾画出了那一代社会青年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风貌。譬如幼年爹生娘不养,学龄前带头打架生事,小学拉帮结伙社会摇,初中沉迷电竞,立志做网吧里顶天立地的常青树。
我常青树的梦想还未实现,随着社会发展生产力进步网吧这种东西就走向了末路,整个短暂的前半生就是在刻画网瘾少年纯血屌丝的心路历程,关在少管所对着镜头哭诉自己浪费了国家对自己的栽培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的那种。
“那我跟你不一样,”贺南啜了口汤,笑道,“我打小就是好孩子,让干什么干什么,除了义务教育每年跟班主任吵一架之外并无劣迹,高中也学乖了,一个人该读书读书,该自杀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