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春江_作者:卜做人了(3)

2018-03-04 卜做人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牵着条灰白色的狗走出来,见到路家兄弟,热情地招呼,“哟,这不是盼盼吗?可回来了,你哥成天念叨你。”

  路西笑了笑,他认识这女人,六单元的王美兰,“阿姨。”

  “长高了,还是瘦。”王美兰冲路春江眨巴眼,“多给你弟炖点肉!在学校能吃舒坦了吗?食堂的饭没营养……”

  “就是,”路春江答应着。这是他父亲的宿舍楼,楼上楼下全是父亲的同事。他和路西是在这些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熟得不能再熟。王美兰嘴碎,但心眼不坏。送走了她,路春江对路西轻声埋怨,“你也多说几句,兰姨……”

  他没说下去,路西鄙夷的眼神让他闭上了嘴巴。路家在二单元301,他沉默着打开门,打开客厅的灯,然后尽力忽略了路西的冷淡,忙前忙后地拿来拖鞋和衣服,“你先等会儿再脱大衣,出出汗,别感冒了。”又忍不住问,“怎么没带箱子回来?”

  “我初五就得回去。”

  路春江的心脏沉下去了,站在明亮的灯光下,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你这么忙吗?”

  路西脱掉毛衣,露出件灰色衬衫,简明扼要地说,“忙。”

  路春江说,“那行吧。”他把黑羽狨服叠起来,塞回大衣橱。“你先去给爸妈说一声,还有奶奶。你都两年没回来了——”

  “我每年都给他们烧纸。”

  路西在父母和奶奶的遗像前拜了拜,给杯子换了水。路春江收拾好了衣服,“你想吃什么?我买了菜。土豆丝切好了,我泡水里了。喝汤吗?还是想吃饺子?”

  路西又开始玩手机,头也不抬,“我叫外卖,你不用忙了。”然后拎着书包回到自己的房间,“嘭”一声把门关上。路春江站在门外,想起邻里间的闲言碎语。

  他这个便宜弟弟,可能真的白养了。

  第2章

  路西不是路家亲生的孩子——路春江知道,路西知道,王美兰知道,大家都知道。

  路西被领进门时已经七岁多快八岁了。路春江那时刚过了十一岁生日,他清楚地记得那是个周二的下午,平平无奇。北方的春季十分短暂,最多三个星期。他发现柳树枝头冒出鲜嫩的绿芽,过不了多久,杨树就会开花,毛毛虫一样的“无事忙”掉得满地都是。

  路春江脖子上挂了根毛线绳,拴着家门的铜钥匙。但今天有些稀奇,父母居然都在家里。他踢掉球鞋,就见妈妈身边跟了个小孩儿,细溜溜的身板,大脑袋,因为瘦,眼睛就大得格外引人注目。还是春天,小孩儿穿着毛衣,毛衣不合身,下摆拖到膝盖,像条滑稽的裙子。

  “他谁呀?”路春江换好拖鞋,潦草地用肥皂洗手,“妈!我饿了!给我钱,我去买韭菜饼!”

  “泉子,这是你弟。来,盼盼,这是你哥。”妈妈拿了五块钱,“带你弟去买饼子吃,再买俩馍馍回来。剩下的归你了。”

  那会儿五毛钱能买一个馒头,后来价格水涨船高,七毛,九毛,一块,一直到一块五。路春江中午在学校吃小饭桌,每天的零花钱最多一块钱。他惦记着攒钱买《灌篮高手》的漫画书,三块五一本,六块钱两本,一整套要八十几多。他已经攒了十五块钱,是同学中的富豪。可眼下钱算不得问题了,他瞪着眼睛问妈妈,“我弟?我哪来的弟?”

  路春江有两个表弟,一个堂弟和两个堂妹。他从来没见过这个打脑袋小孩儿。妈妈面露尴尬,爸爸躺在沙发里正看新闻,闻言闷声闷气地说,“就是你弟!甭管那么多了你,赶紧买馒头去。”

  “我不要弟弟!”路春江大吼,“你们背着我生了个小孩儿?”

  妈妈说,“不是。”盼盼躲在她的身后,她把他推出来给路春江看,“有个弟弟多好啊,陪你玩儿……”

  “我自己能玩儿!”

  “嘿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跟你妈说话呢?”爸爸终于从沙发里起来了,抓过路春江,塞给他一张十元纸币,“去,下去买零嘴,你不是想要那什么卡么——”

  过了很久,路春江才大体弄清楚了事情原委:盼盼是妈妈那边农村远房亲戚的孩子,说是远房亲戚,其实跟那亲戚也没血缘关系。没人知道盼盼的生父是谁,估计连他亲妈都不知道。她是个很花心的女人,“作风不好”,后来跟了那个亲戚,但没过几天,借着打工的名义又跑了,扔下盼盼,一连几年,怎么也联系不到了。有人说她死在外头了,有人说她在南方嫁了人,生了新的孩子,还有人说她被人拐到山里了……众说纷纭。亲戚不愿养盼盼这个便宜儿子。刚好路春江的母亲回老家上坟,和丈夫商量了商量,就接手了这根豆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