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
有谁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是船锚沉入水底时,和石块碰撞发出的安定声音,也是维系风筝的线,好叫他不要在惊惶的路上走得太远。
天空流云不息,花和叶在日光下谱曲,边缘层次不齐的阴影包裹着屏蔽用的魔术结界,偶尔有汽笛的喧嚣和鼎沸人声越过丛丛建筑物传来,也无法打破这里孕育的宁静。
“……谢了。”藤丸立香的意识才从昏暗的深海中拔出,虽说大脑还有点昏沉,但不至于阻碍思考,这种窘迫的境地之下,请求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再借我靠一下,腿麻…”
魔术式抿着唇没说话,而是开始动手拆他左手上的绷带和纱布。
“你要做……”最后几个音节缠绕了一会儿,终是咽了回去。
一度拒绝过的满月缓缓降落在他左手的中指上,严丝合缝,似乎早就该如此。盖提亚很有耐心地用自己的左手一点点撑开他无力的五指,手背金红色的纹路流转,刻画在指环上的术式也随之激活。
盖提亚握住他的手腕,寄宿在指间的金色与耳坠的金色同时映照在藤丸立香蓝色的眼瞳中,它们遥相呼应,运作的术式完成了一次生命与生命之间的相互补充。
“没有新的敌意,也没有新的憎恨,有的只是新的命运而已。”人之王说,“这次你没有拒绝的理由了,藤丸立香。” 藤丸立香往上举了点手, 金色的指环上术式的痕迹正在缓缓消退, 像是他以前朝这枚戒指呼出的那口暖气, 水雾迷蒙,片刻之后就消失殆尽。
可, 还是有区别的。
那个时候它尚且存于被空虚的月光照耀的水底,不知温度为何物, 也不会被人染上温暖的触感, 和无人前往的玉座始终同调。
不管是被人托着手背的触感, 还是中指上兀然而生的环绕的间隔感,都随着那辉光的闭幕而取回。由此,藤丸立香也终于感受到了指环上存在的一点灼热,兴许是被人捏了许久, 犹豫之间无意识累积出这样的温度。
花朵自顾自摇曳, 影子边缘变幻莫测,而那指环的颜色从不会因为这点遮蔽就丧失原本的色泽,它是一颗走了很长的路的流星, 终于落入地面的怀抱,终结了自己漫长而又孤独的一生。
藤丸立香方才咳过头了, 胸腔里还在隐隐作痛, 这种痛楚滞留深处,不怎么明朗, 囿于晦涩。
他觉得自己应该要说点什么, 但又找不到词汇, 仿佛那一刻他学过的所有语言都化作了一张白纸, 在清澈的阳光下,在明确的现实里,无所遁形。
又因为是靠在盖提亚怀里,所以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是能听见那个声音说,你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不,还是有的。藤丸立香心想,他还什么都没有为盖提亚做。
纵然如此,人之王还是认为自己得到了赠予,送来了回赠。曾经目睹这枚仿造品时,感受到的风雪齐刷刷地燃烧起来,极致的寒冷翻转过来是极致的炙热。
“我……”说点什么好呢,藤丸立香开始纠结。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魔术式的体温还是和往常一样,低低的,像是有意要和人类保持界线,唯有与青年的手掌重合的部分生出了和日光同等的暖意,“你想要以沙仑的水仙花替神指引我的前路吗?”
“……”这下好了。
“那是神要做的事情,我一个普通人没有那样的资格吧。”藤丸立香先是松了口气,又学着他的样子翻了个白眼,一字一顿地答道,“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我想要了解盖提亚到底是怎样的人。”
采取的词汇不是精确的魔术式和兽,也不是模糊概念的存在,而是人。
盖提亚诞生的时代对他来说太过遥远,遥远到在书中也难以一窥,文字是胜者的记录,随着城邦和国度的衰退欣荣而不断更改和补充。
以至于,想要追寻黄沙和绿洲中历史变得尤其艰难。
藤丸立香想要了解自己的对手,只能从只字片语和自己的记忆中寻求,七十二柱魔神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命运几经周折后从中诞生的人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