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奇怪的一幕一直印在他脑海里,直到长大懂事了他才明白,原来苏宴笙是瞿德荣纳的男“妾”,所谓男“妾”,意义非同女妾,侍奉承欢都与之无关,唯一的作用就是用阳气镇作祟阴魂,镇的是瞿府过世的大夫人。
他当初看到的也不是什么啃脖子,而是在做那种事。
那天,在烈日昭昭的大街上,一群饭后闲人将断腿的苏宴笙团团围住,往他身上扔烂菜叶子,破口辱他是喜欢男人的败类,是勾引自家少爷的**,是瞿大夫人死后派来的妖人……在场每一张义愤填膺的脸上,无不极尽鄙夷。
而身在叫骂声中心的苏宴笙,嘴角却始终噙着一丝笑温柔的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他穿上了曾经艳丽的彩衣,拖着断腿往秦淮河边踽踽行去。
站在酒楼上的沈惜言看见此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苏宴笙一定很疼。他咬着手指抽抽搭搭问父亲:“爸爸,他们,他们为什么要往宴笙哥哥身上吐口水?”
“因为他是怪物。”
“宴笙哥哥才不是怪物!”
父亲收了看热闹的表情,冷笑一声,满含轻蔑道:“小孩子家家,懂个屁,这是他应得的!断袖分桃,大逆不道,男的勾引男的,不是怪物是什么?怪物就该被世人唾骂,遭乱棍打死,死了连祠堂都不收,最后变成孤魂野鬼!”
……
“不,我不是……我不是怪物!”
沈惜言低吼着从噩梦中惊醒,父亲说那番话时略带狰狞的表情还犹在眼前。
天色熹微,窗外一片压抑的青灰,他在七月初晨的燥热中出了一身白毛汗,连手都在抖。
他翻身下床,逃也似地冲到水盆旁往脸上扑清水,直到完全清醒才停下来,撑着铁架直喘粗气。
房间昏暗,晃荡的清水倒映出他苍白的脸色,犹如苏宴笙投河那日,吞没倩影的秦淮河面。
这几日来,他一直掩耳盗铃、妄图压抑的可怕东西,终于还是与他面对面地现了原型,直勾勾盯着他,叫他不敢擅动,也无处可逃。
他愣愣地望着水中如恐惧般扩散的波纹,心脏突突直跳,耳边依稀萦绕着苏宴笙断腿时声嘶力竭的惨叫,眼前浮现出泡到发胀、缠着水草的尸体。
还有那句人群中传来的那声戏谑——看吧,男人喜欢男人,不得好死,这就是违背伦常的下场……
他知道,九爷昨晚说的不过是句普通的玩笑话,像九爷这般英明神武的男人,又怎会甘做他人口中的异类?
可就是这样一句玩笑话,却如同狠狠一拳,翻起他深埋的恐惧,正中了他的命门。
而现在,他急需一个答案,自己究竟是不是……
是不是那个会不得好死的怪物。
天没亮,时候还早,沈惜言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他穿好衣服从二楼下来,正巧撞见跪在客厅一脸菜色的严书桥。
“书桥,你怎么了这是?”
严书桥闷闷道:“我被我爸罚了,昨儿不该带你去欢乐厅的。”
“都怪我,我替你去跟严伯伯说一声。”
“别,这次就当我长教训,以后见了赵九爷绝对绕道走,你也别跟他走太近了。”
听到“赵九爷”三字,沈惜言就跟被什么烫了一样,差点儿碰翻手边的双耳珐琅彩花瓶,不过好在严书桥早就困得迷迷瞪瞪的,压根没发现他的异常。
“我跟他,平日走得很近吗?”沈惜言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攥起拳。
“何止是近,你才认识他几天呀,就差黏在他身上了,都说了他们姓赵的不是什么好人。”
第25章
初晨的清音馆内还没什么生意,那悠悠乐声却已然扬起多时。
沈惜言早早地坐在了雅阁里,身后两位女子拿着小团扇给他扇风,动作虽然麻利,但脸上难掩困意。
他们开张这么久,还从没遇见过这么起早贪黑的客人。
加上今日,沈惜言已经连续听了三天的丝竹琵琶,看了三天的漂亮姑娘。
他一掷千金,有钱有闲,老板和姑娘们自然是欢迎的不得了,憋着困也要好吃好喝好玩好看地伺候着,可他却愈发索然无味起来。
清音馆不同于歌舞厅,是附庸风雅的地方,这儿的姑娘也都是只能远观不可**的荷花,可沈惜言却丝毫提不起欣赏的兴趣。
他曾在纽约的一家藏书馆里读到过一本关于男女爱情的书籍,虽读得一知半解,却始终记得里面从赛因斯的角度探讨了男人和女人之间是怎样互相吸引,产生最原始的欲望,从而变成彼此的Honey、Darling。
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在北平的这些日子,他确实被一个人吸引了,吸引得心里梦里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