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年_作者:费拉曼图(154)

徐明海听着姑妈絮絮叨叨的抱怨,整个人僵坐在床上,喃喃道:“这也太荒诞了……”

“谁说不是呢?这也就是我们女的天生抗造。要指着你们男的,人类早灭绝了。”

徐明海此刻毫不关心人类的未来,他只想大哭一场。可是他没时间去哭。他要去见果子,那怕是爬也要爬回去。他要亲口告诉对方,这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就像俩人看过的那个什么昆汀的电影一样,太他妈黑色了,太他妈幽默了,也太他妈残忍了。

此时铃声大作,徐智抬起屁股去接电话,嘴里还念叨:“准是你奶跟街坊打麻将把钢儿都输光了,让我送钱去。”

徐明海见姑妈走开,立刻一个鹞子翻身。结果双脚沾地的同时,尾骨立刻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差点跪地上。可徐明海什么都管不了了,他咬着牙,愣是以某种强大的意志力,三两步蹿到门口,然后抄起奶奶的备用拐杖当成第三条腿,一路跌跌撞撞跑向街边。

这时不远处驶来一辆亮着“空车”的红色小夏利,徐明海拼命招手。车停下后他刚钻进车厢,徐智就从后方追杀而来。

“徐明海!你个小兔崽子”

“师傅求求您快给油!”徐明海顶着一脑门子冷汗死命催促,“我妈惦记人家房子,非逼我娶街坊家的傻闺女!”

“什么?都1997了,怎么还有这种事儿?”司机一听就急眼了,“小伙子,坐好喽!大爷这就带你逃离包办婚姻的牢笼!”

就在徐智堪堪摸到车门的刹那,小夏利“噌”一下就冲了出去。眼瞅着身后的人影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徐明海终于放下心来。结果精神上刚一放松,疼痛便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不是,怎么你家里人还舍得对你下如此狠手啊?”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疼得直接躺倒的人问。

徐明海只好继续胡编乱造:“我,我不乐意!不乐意他们就把我往死里打。重庆渣滓洞那些个刑讯逼供的玩意儿,一点儿没糟践全使我身上了。内什么,师傅,麻烦你再开快点……”

路上不堵车,小夏利畅行无阻狂奔着就到了纸鸢胡同。司机既热情又仗义,不但不收徐明海钱,还把他一路搀扶至院门口,道别前特地鼓励他:“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徐明海谢过师傅,瘸着腿趿拉着鞋一步步往院子里挪。所谓近乡情怯,他所有熊熊燃烧的勇气都在看见南屋挂着的蓝色窗帘时灰飞烟灭。

徐勇的下岗,李艳东的所谓肝癌,那场哭笑不得的相亲,九爷的离去……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噎在徐明海的嗓子眼儿里,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果子开口说第一句话。

他想了想,还是先回到自己屋里,然后龇牙咧嘴忍着疼从铺底下掏出个小盒子来。

这里面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一台摩托罗拉的汉显bp机,花了将近3000块。专卖店的人说,汉显的要比数字的方便。想跟对方说什么直接告诉服务台,传呼小姐就会帮忙打成文字发到上面。

“说什么都能给发过去?”徐明海当时追问。

“能,只要别是既反动又黄色的就行。”销售猛拍胸脯。

除了bp机,还有一张薄薄的中国银行储蓄卡,里面存着整整两万块钱。徐明海拿着盒子走到南屋门前,抬手轻拍木门。

“果子,是我,我逃回来了。”

里面毫无动静。

“果子,我骨头上裂着一个大缝儿,呼呼往里灌风,可站不了太久。快开门!”徐明海无耻地祭出杀手锏。

谁知这下一用力,门吱呀呀就开了。他往里一探头,脑子顿时和这屋子一样,变得干干净净,一片空白。

墙上那张周莺莺和陈磊拍婚纱时照的四人“全家福”不见了。连同那个紧紧拉着自己的手,笑得腼腆又可爱的果子一起消失了。

桌子上的一摞摞高考资料和武侠也没了。很多时候,果子坐在那里挑灯夜读,而自己就歪在床上看金庸,谁都不打扰谁。

徐明海哆嗦着把盒子搁在一旁,伸手打开衣柜。这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一股子浓郁的樟脑味。那些他亲手给果子置办的四季衣裤全部失踪。

徐明海又不死心,又转身去拉书桌抽屉。他知道果子偷偷藏了很多小玩意儿在里面。比如俩人第一次去天坛公园时的门票,第一次吃肯德基时的垫盘子纸、从北戴河带回来的贝壳等等。可此刻,这蕴藏着俩人无限回忆的东西,统统不见了踪影。

徐明海这下彻底慌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屋。他于是连连后退,一直退到院子里,然后迷茫环顾这个自己生活了20多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