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自鸣钟指向一点,有汽车的声响远远地传来,沈令迩面前的书以及摊开放了半个小时,她霍地站起身跑到窗边,一辆黑色的别克车停在民房外的空地上,沈令迩咬住嘴唇,看见司机拉开后排的车门,接着,便是张劭溥。
这一刻,沈令迩悬了很久的心终于放下来,她飞快地跑下楼,还没走到门口,只看见门把手轻轻一转,张劭溥已经推开了门。
“你们走吧。”张劭溥回过头轻声说,“我不同意。”门外的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张劭溥却回身关上了门。
“你……”沈令迩张了张嘴。
张劭溥转过身对着她温柔地一笑,接着身子便是一个踉跄,沈令迩一瞬间乱了方寸,扑上去扶住他,可张劭溥却没有力气支撑了,二人一起摔倒在地上,沈令迩什么也顾不上,哑着嗓子:“孟勋,孟勋,你怎么了?”
她和张劭溥挨得很近,能闻到张劭溥身上浓烈的烟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张劭溥的头低垂着,无声无息。
“陈妈!”沈令迩大声叫起来,陈妈从房间里出来自然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又叫来两个仆人把张劭溥扶到了卧室。
“陈妈,”沈令迩咬着嘴唇,神情说不出的无助,“陈妈能不能帮我给孟勋请个医生。”眼中泫然欲泣,说着,她又从手上褪下来一个金镯子递过去,“我在上海没有熟人,我的身份又不好出面,只能麻烦陈妈。”
从口音判断,陈妈应该不是本地人,可是从她举止和做派来看,也不应该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佣人,沈令迩身上有银元,只是又怕她看不上。
陈妈神色如常,垂着眼说:“太太,咱们这有位姓黄的医生,我派人去请就是。”
“实不相瞒,”沈令迩红着眼说,“事情突然,我也慌了手脚,我不知道这位黄医生的医术如何,只是孟勋的身份情况万一被知情人泄露出去怕是不好,我年纪小不懂事,可我觉得孟勋现在的情形还是少让旁人知道为好。”
沈令迩说这话的时候漏洞百出,她短时间内也想不到再好的借口了,她这是一个试探,她相信陈妈一定能听出她话里有的地方并没有说服力。
陈妈迟疑了一下,最后点点头:“那我去诊所里请医生。”
沈令迩露出一个还算放心的表情,把镯子递过去放在陈妈手里:“您费心了。”
她试探出了一个结果,囚禁他们的人忌惮张劭溥的身份,或者说是张劭溥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他们不能让他有事,而他们应该是临时组建的队伍,对彼此并不十分信任。
沈令迩看着陈妈走出卧室,转身走到张劭溥面前。张劭溥睫毛一颤,缓缓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监视他们的人中不乏耳力极好的人,沈令迩嗔怪地看着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有唇形告诉他:“吓死我了。”
适才场面一度混乱,她手足无措之间,竟然有一只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掌心。她一瞬间就明白张劭溥的念头,虽说安心了不少,可还是难掩不快。
张劭溥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伸出手轻轻去握沈令迩的手,这双手冰冷,沈令迩微微皱眉,抬眼去看他,竟发现他额上全是汗珠。
她走上前,手掌覆上他的额头,递了一个“怎么了”的表情。张劭溥把她的手拉下了,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身上还带着烟草的味道,外头的雨声依然淅淅沥沥,沈令迩蓦地懂了,她指了指他的腿,微微咬住了嘴唇。
室内灯火暖软,张劭溥静静一笑,偏过脸去没有说话。一瞬间,沈令迩红了眼睛。他一直都在谋划,甚至他知道如何要用自己的身体谋划,这是男人的事情,她不会参与其中,可是她作为妻子,会心疼,会无助,又由衷钦佩的所作所为,这是何其复杂的心思啊。
陈妈请来的医生据说是个留过洋的,穿着便装,拎着皮包,只是脸上蒙着眼罩,直到医生走进客厅,陈妈才把眼罩摘下来,在走入卧室的时候,沈令迩正坐在张劭溥的床边,那个医生垂着头轻声说:“太太,麻烦您回避。”沈令迩微微皱眉,轻声说了一个好字,起身掩上了门。
又过了片刻,医生从卧室里走出来,他的眉头紧锁,声音十分低沉:“病人的情况很不好,原本阴冷天气便不宜出门,他的身体也不许他饮酒,他的旧伤恢复得不好,再拖下去只怕有性命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