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绍庭想:这人还真的敢说。
他不知道这男学生经历过的险恶比他要多得多,早混成了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瞅就知季绍庭是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脾气,才什么都敢说。
连他跟黎琛的过去都毫无隐瞒地交代了:
“不过到底是不是喜欢钱,说真的,我也不清楚。大一的时候,我爸得了重病要做手术,是因为黎先生我才担得起医药费。当然,这钱也是我凭自己本事换来的,但他把卡给我的那副模样,我现在都忘不掉。”
在十几二十岁,最忘不了一个人的年纪,眼见个比他地位高出这么多的人,带着光芒降临。
根本就无法不为他俯身。
可到底他俯身的对象是黎琛,还是黎琛背后所象征的上流社会。
季绍庭忽然想起黎琛的那一句“没有一个人愿意爱我”。
“真嫉妒啊,”还是个小孩子,所有情绪都明明白白,“你到底是哪一点叫他看上了?喜欢你喜欢到人都不找了,什么风声都没有,我算是唯一一个,可是……”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气音很短促,仿佛喘不过气似的:“但前后还没半小时就给他赶走。”
“我看你这个人,恐怕还真当这一切是做戏吧?从不满足他,是吧?”他的质问接二连三地来,“他的需求一直很大,你会不知道?你究竟何德何能,竟然叫他为你忍那么久?”
他从来没有让黎琛为他忍耐啊。
他只是想跟黎琛慢慢来,那晚在伦敦的第一次,黎琛简直就是急色鬼的活例子,什么缓冲都不给,直接就想做到最后一步。
如今季绍庭虽知这就是黎琛爱人的方式,他无可抑制的爱意总是如火山一样喷涌而出,叫人无处可躲,无可避免地就给烫伤,可这也是季绍庭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想明白的。在伦敦的那一夜,他哪里知道这些,怕都来不及。
这男学生喋喋不休地说黎琛如何如何看得上他季绍庭,但来来去去都只能以性作为证据,因为他只接触过黎琛的这一方面。
只接触过他的外象,没有触及过黎琛的内核。除了季绍庭,谁都未曾见过真正的黎琛。
从起始点来说,他跟这男学生是一样的,都是从一份恩情开始,与黎琛产生了联系。但最后各自走到今天这截然相反的局面,就是因为季绍庭能够看见真正的黎琛,而不是他那施恩的姿态。
“你还不知道他喜欢你吗?”男学生依然只能从肤浅的角度来证实与总结,“你看,他都不找其他人。”
可这不是他应该做的吗?季绍庭想,爱人之间,难道不应当彼此忠诚?
人只可能有一个命中注定,其他的都是这命中注定的影子,在不同光线的投射之中有不同的形态,形形色色,幻变莫测,收进眼睑里没有一张真实面容。
像在黎琛之前,季绍庭并未爱过人。
这一番辩白真的很愚拙,季绍庭无心听,他只对着这男学生观察,而后发觉他今天是以真面目示人的,眼角里不再堆着脂粉。
“你不化妆更好一些。”季绍庭忽然来了句。
男学生眉毛一拧,话里有了不耐烦:“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有啊,”季绍庭这才回答,“但我想,我们有根本上的不同。什么叫看得上看不上?相爱是平等的,一方不能去仰视另一方,这才是真正的爱情,而不是命令与服从。”
“这就是为什么我能跟阿琛在一起,而你不行。”
第60章 “这些衣服是怎么回事?”
季绍庭曾经疑惑过黎琛三十好几,既不缺经济实力又不缺社会地位,为什么还一直单着。
这个问题如果交给男学生来回答,大概会说因为黎琛看不上任何人。
黎琛本人或许也会给出同样的答案,但这一点都不准确。准确的答案、真相,只有季绍庭知道:不是因为看不上,而是因为不想被看上。
正是因为黎琛的硬性条件太馋人,他才不想被人看上,不想被人当成一个符号来爱。
可偏偏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都只为了他的附加,爱他的外表、爱他施恩的姿态、爱他背后所象征的上流社会爱着他的一切,唯独不是他本人。
公交车停了站,上来个老人,季绍庭条件反射地从座位里弹起来,让了位置,退到了车玻璃旁的站位。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疑惑,自己这性格又是从哪里来的?
一定要追溯的话,大抵是因小时候受够太多苦,知道难受,才不愿意别人也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