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舅舅最疼爱这个小妹,因此在许家时他从未给过我好脸色;然而看妈妈的反应,再联想到舅舅做手术时她甚至没有回国看望,这“关系亲密”的评价似乎有些水分。
她始终侧头看着我,眼神称得上亲切,只是我无法忽略其中探究和审视的成分。像是在喜怒不明的老师面前做汇报,还希望得到个好印象,因此十分难熬。
终于进了小区,我长松一口气,替妈妈拿了行李进电梯。听见转身她对管家淡淡道:“去看着安德烈,我这边不用你。”
看着安德烈?
她的咬字太轻,令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去监视安德烈。
我怀着疑惑带她进了门,发现自己吃到一半的晚餐还摆在桌上,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原本想着无论如何在她面前表现好一点,没想到忘了这件小事:“家里有点乱。妈妈,客房在左边,你应该很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我马上整理好……不,我先给你倒杯水吧,妈妈喜欢喝什么?”
她白皙的手指抚过额前碎发,姿态柔美的在沙发上坐下:“没关系,俊彦,不用忙了。这次回国,其实是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我仿佛回到八岁那年。
趴在楼梯后面,渴望的看着美貌的女人和她完美的家庭,希望她对我投来一瞥,记起她还有个寄人篱下的大儿子。她确实看到我了,可是她说,这孩子怎么长得这么不好看?
还畏畏缩缩的躲着,尽做些不讨人喜欢的事。
不详的预感笼在心口,高贵的妇人抬起头。她脸上带笑,看向我这个从来不能令她满意的孩子:
“你和安德烈,是怎么回事?”
第157章
我磕磕绊绊的解释了一些,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安静下来。她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很平静,大概因为对我毫无期待,才能如此冷淡的让我离安德烈远一点。
没有嫌恶,没有愤怒,连多余的情绪都懒得施舍。
她深知安德烈性格多么恶劣,却说我担当不起身为兄长的职责。我在接到她的电话后晚饭都来不及吃就匆忙赶去机场,她亦看到我手心的伤口,从头到尾没有关心过一句。
我站在客厅里,低着头,仿佛飘到很远很远。
妈妈,我是不是不应该躲在楼梯后面偷看你?
我是不是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寄生在你的身体里那么久,你每时每刻都觉得我很恶心吗?
你有没有期待过我的诞生、我的样子、我会成长为怎样的人?
妈妈,你是不是知道我不会忤逆,因此才用那些无情的话尽情对我宣泄失望?你肯定很恨我,我破坏了你完美的人生,玷污了你最爱的造物。
明明是你选择了不合时宜的爱情,是你想要用孩子来胁迫那个男人。
他没有被挽留,于是你也走了,或许因为你们都足够狠心,现在才能过得很幸福。
我知道自己应当看向更远的地方,去实现自己的抱负,像其他人一样活着。我必须往前走,一直走,像身边的那些天才,哪怕不像他们,也该做个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普通人。
然而每个深夜,睡不着的时候我会坐在餐桌边发呆,低头看去,胸口的破洞呼呼漏风。
我忽然想起一句话:“孩子,像妈妈爱你一样爱别人!”
我不会爱,所以曾渴望你爱我,我从未被妈妈爱过。
她没有在我这里过夜,那位体贴的女管家订好了酒店,准备好一切后接她离开。我知道她住在这儿只会膈应,因此默默送她出门。
她回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俊彦,你弟弟还小,说给他听没什么用。但你不一样,别再让妈妈失望,你可以做到的。”
我说:“我不是孩子了。”
说出这句话时我想表达什么?我不是孩子了,你的话不再有用;还是我已经长大,能完成你的嘱咐?我也不清楚,最近我常常分不清自己的想法。
送走她后,我独自站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我没有看来电显示,却明白这是宋澄打来的。
或许因为我已意识到,以他谨慎周密的性格,必然会找人随时紧盯我的生活轨迹,好用名为体贴的网细细密密的包裹住我。
“我在楼下。”他没有解释为何会突兀的前来,也笃定我不会问,“想出来散心吗?”
“好。”
暮色渐深,暑气消散,路灯一盏盏亮起。
用几分钟的时间收拾了下自己,我们来到附近的公园,在晚饭后散步的悠闲人群三三两两从身边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