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陆斯遥出生后,代玲第一次情绪失控。
她尖利的叫嚷,没有丝毫昔日温柔的样子,如泼妇般打砸家里的东西,疯狂地说:“这是女儿!囡囡是我的女儿!你们别想抢走我的女儿!”
陆斯遥被吓哭了,老太太抱着他,不停在耳边说:“你是男孩,是男孩,别听你妈的,她疯了。”
最后是陆北川出面,中断了这场风波。
代玲离不开陆斯遥,陆北川向老太太承诺,不会再给他穿裙子,也不会蹲着尿尿,老太太才同意他们把陆斯遥带回家。
可是海城离南城那么远,陆北川工作又忙,一出差就十天半月不着家,根本管不着代玲。
没过多久,陆斯遥又重新穿上了小裙子,留起了头发。
小学六年他都是这样度过的,每天穿着女孩子的衣服和男孩子一起玩。大家年龄都很小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原本就是男生女生天天闹在一起。
可上了中学后就不一样了。
另类的穿衣打扮让陆斯遥成为了众矢之的,他还是穿的像个女生,但是去男厕所尿尿。
他开始被孤立,被嘲笑,被欺负,被骂“变态”“二椅子”。
陆斯遥回到家,扯掉自己的头花,代玲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
陆斯遥生气的看着妈妈:“我不是变态二椅子,我是男孩儿!”
“说什么呢,你是女孩儿。”常年的自我催眠已经让代玲完全确认陆斯遥就是自己的女儿。
陆斯遥已经开始长个子了,第二特征也在发育。
代玲对这些视若无睹,仍然在误导陆斯遥:“你是不是又站着尿尿了,女孩子要蹲着尿尿,要小心不要被男孩子看到了。”
陆斯遥在常年误导下已经模糊了性别的概念,他会说出“我是男孩”纯粹是感受到了“不同”带来的敌意。他不想要被孤立,他想像小时候那样有很多朋友和他一起玩。
如果听妈妈的,蹲着尿尿,会不会就不那么奇怪了?
第二天上厕所的时候,陆斯遥就进了女厕所。
起初大家都没在意,因为他头发长,又穿的裙子,直到他方便完,站起来提内裤。对面一个女生同时站起来,然后爆发出了尖叫声。
陆斯遥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怪物,他被老师押在办公室,被出言侮辱。
十三岁了,怎么会分不清男厕女厕,你是不是故意的?
这么小心思就这么坏,天天穿成这样到底想干嘛?
你家长到底是怎么教的,为什么不管?
在等代玲来领他的那两个小时,是陆斯遥这一生都无法抹掉的阴影。
代玲来了,坚定地对老师说,我家是女儿,就该进女厕。
学校觉得这一家都是变态,不肯再留陆斯遥,第二天就让他走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陆斯遥变得叛逆,他不再愿意穿裙子,留长头发,当着代玲的面把头发剪掉。
那头发养了六年,代玲每天都要摸一摸,被她养的很好。代玲气疯了,那是她第一次和陆斯遥动手,拿家里的扫把抽他的腿,逼迫他向自己承认“我就是个女孩儿”。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陆斯遥只要一冒出想穿男孩儿衣服,想留短头发的念头,代玲都会打他一顿。
他身上逐渐多了一些青紫的痕迹,他不爱说话了,不常笑了,整个人像个刺猬。他打不过代玲,便用言语刺激她,越不承认自己是女孩打的越狠。
陆北川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而那时的陆斯遥已经学会用唬人的纹身贴盖住自己的胳膊,而那些花纹底下,全是被他的妈妈亲手虐打出来的痕迹。
高一那年,代玲自杀了。
起因是她发现陆斯遥梦遗了。
一直以来的美梦仿佛充了气的气球,被那些肮脏的液体轻易扎破。
代玲毫无征兆的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并成功的吓到了放学回家的儿子。
那是陆斯遥第一次直面生死,据说如果他再晚回家十分钟,他妈就没了。
代玲在医院里躺了很久,陆斯遥和她针锋相对两年多,那段时间出奇的温顺。
奶奶从海城赶过来,看到孙子的头发就痛心。
她给陆斯遥做饭,陆斯遥很多年没有掉过眼泪,代玲把他打得头破血流都没有,那天吃饭时却哭了。
他说:“奶奶,我到底应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陆斯遥太迷茫了,他的童年和青春期始终笼罩着一层灰暗的雾,他活在那团雾里,耳边是各种各样的声音,不同的声音撕扯他,告诉他,你是女孩儿,或者你是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