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_作者:言朝暮(41)

  “什么?”厉劲秋来了兴致,充满好奇。

  钟应坐在沙发上,手指慢慢敲击沙发皮面,“沈先生为抗战义演募捐的时候,弹奏的《战城南》。”

  厉劲秋不懂汉乐府,可他听了这首曲名,不由自主升起一种肃穆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沈先生为抗战义演的热血,也许是因为诗篇名字自带金戈铁马的杀气。

  他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谨慎的问:“这是一首什么曲子?”

  “是一首为在战场上的阵亡将士而作,描述战争悲惨凄苦的哀悼诗。”

  钟应念诵着《战城南》,厉劲秋安静的听。

  古时候的诗句、意象与现代诗歌习惯大相径庭,厉劲秋听得十分痛苦,又隐约可以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无情。

  幸好,钟应看出了厉劲秋的茫然,解释道:“这诗描写了死人开口说话,请求乌鸦吃了自己的腐肉替自己哭嚎的场景。原诗仍是没有绕开古时候的忠君爱国,可沈先生重谱之后,变为了他对前线战事的一腔悲愤。”

  “日本人发起的是不义之战,我们打的是保家卫国之战。”

  “奈何敌我悬殊,抗日将士死状凄苦,无人收尸,唯有乌鸦撕啄腐肉,替战士们发出喑哑悲鸣,控诉侵华战争的罪恶与侵略者的无耻……”

  厉劲秋不懂汉乐府,他却懂音乐人。

  钟应简单几句话,他都可以想象一位身着长衫、抚弄琴弦的古琴演奏者,心中如何为抗日亡魂悲痛。

  “沈先生是烈士。”他肯定的说道。

  钟应笑着看他,手指拨弄着不存在的琴弦,声音平静又低沉的纠正了厉劲秋。

  “沈先生不是烈士,可他算得上是志士、义士。哪怕在他闭门研究汉乐府曲谱时候,也常常听着远方传来的战争消息,为国家的未来担心。”

  钟应想起那些日记,不仅仅记录着沈聆研究乐谱的心得,更多的是对前线战况的焦虑忧愁。

  胜时喜,败时哀。

  大悲大喜之间,沈先生终于参悟了千年乐府的真谛,找到了遗音雅社成立之后,最为强烈的存在目的。

  “沈先生动员遗音雅社首演募捐的时候,演奏家们都是精益求精的完人,表示不希望没准备好,就匆忙登台,留下遗憾。”

  “可是沈先生说,前线如此危难,我们不站出来,谁又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命去研究更完美的乐府曲谱,去准备更好的演出。”

  “不如今天站出来,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死而无憾。”

  钟应想到纸张上记录的只言片语,都能感受到音乐人的顾虑。

  即使是沈先生,在演出之前,也忐忑的提笔写道:

  “明日若是出了乱子,过错在我,只盼祖师爷开眼,知晓我们一心赤忱,护我们演出顺利。”

  他们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人,却不是蜷缩苟且的懦夫。

  1937年的首演,十三弦筑准备不足,并未登场,算不得完完全全的千年遗音。

  可是他们依然募集了大量物资,送去前线,缓解了一些后勤压力,更坚定了清泠湖众人支持抗战直至胜利的信念。

  于是,遗音雅社的演出一直定期举办,全国各地的富商权贵都闻讯而来。

  直到清泠湖沦陷,他们才停下了舞台上的演奏。

  厉劲秋安静听完,忽然觉得胸口沉重得慌乱。

  音乐与战争、音乐与命运始终紧紧纠缠。

  沈先生拒绝为日军奏响音乐,决定了遗音雅社惨烈的命运,让他有些难以呼吸。

  “当时遗音雅社,为什么不给日本人表演?”

  厉劲秋不能理解,思考方式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愤慨。

  “他们应该用音乐表达思想,怒斥侵略者的无耻,直接当着观众的面,把那群日本人听得羞愧难当!”

  钟应说:“你的观点,不是没有人提出过,但是,战争时候的情况,不能用我们现在的情况去推断。”

  “你想,我们的战士在奋勇杀敌,不顾性命,遗音雅社却在战士们流尽鲜血也没能保护的地方,给敌人弹琴……”

  钟应苦笑一声。

  “这样的消息传出去,不像是遗音雅社用音乐抗争,更像是一种向侵略者的妥协屈服。”

  钟应懂得音乐人想要用音乐唤醒沉睡意志的想法。

  但日军不是沉睡的雄狮,而是沾染血腥的刽子手。

  他们所过之处,全是苦难同胞兄弟姐妹的鲜血与冤魂。

  再是冷漠无情的琴家,也无法在残酷血腥的清泠湖,为日本人奏响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