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危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有些麻木地端起自己面前那份饭,慢慢吃起来,一模一样的饭菜,他甚至能想象庄不小心吃到一个姜丝时皱起的眉梢。
这个单向玻璃的存在简直太方便窥视,蒋危从来没有这么真切的、长久的观察过庄,没有任何别的事情来打扰,好像全世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他的眼里也只剩下这个人。
他想起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庄经常趁他不在,联系公安局那些同事询问案情,蒋危把那视为一种不信任与企图逃离的信号,所以经常会强迫他做一些不喜欢的事。会故意买带筋的板腱肉,故意把姜切得很细,包在饺子里让他挑不出来。
他定的规矩,只要庄肯跟他说句软话,让他抱着睡个午觉,或者陪他去一起遛遛狗,就把庄不爱吃的东西都统统撤掉。蒋危把这当成甜蜜的小游戏,像个小学生一样,甚至为自己天才的想法洋洋得意。
庄部长进留置所之后,他几乎每天都在床上疯狂索取,一边禁止庄插手案情,一边跟他汇报调查进展。得到人尚嫌不够,他还把外面那些莺莺燕燕带到家里来,天天做戏唱双簧,变着法儿的惹庄生气,只要庄表现出一点恼火,蒋危就能自我洗脑那是他吃醋了。
这三年来一千多个日夜没有一天不是在乒乒乓乓中度过,每天吵,每天闹,三天两头弄得对方鼻青脸肿,一起去给陆则洲家的医院创收,再回来继续折腾,无限轮回。
他做了那么多让庄讨厌的事情,庄没有一刀捅死他已经是个奇迹了。
蒋危吃完饭,又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其实现在他有很多事应该去做,比如走走关系,让他爸在这个案子里少划分一些责任。但蒋危一点儿也不想动,就陷在沙发里,一瞬不瞬地盯着玻璃另一边的人。
他的世界里好像就剩下一件事,看庄。
他看见庄倒了一杯水,扔进去两朵菊花,用勺子慢慢搅拌着一方糖。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收餐盘,他向那人要了一本书,依稀看见是个什么宣传册,党政机关每个办公室都放两本那种思想教育书刊,在接受询问期间是不能用手机的,他只有靠这个打发时间。
庄看书,蒋危就看着他,他低头时垂到眼前的额发,软软的,乌黑柔顺,似乎那头发丝都能让蒋危看出什么了不得的名堂。
到夜里十二点,庄突然把书放下来,起身走到玻璃前,拿起挂在墙上的收音话筒,叩了叩厚重的玻璃板。
蒋危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见他比了个戴耳机的动作。
从玻璃那边看不到这边,庄的瞳孔没有焦距,目光很涣散,蒋危把耳机扣在头上,想了想那些千丝万缕的过往实在无从提起,过了半天只是问:“什么时候放你走?”
“暂时不走。”庄百无聊赖地扣了扣玻璃缝里的胶,睫毛低低地垂下去,蒋危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到眼睑下面一圈鸦青色的暗影,“案子正在调查,调查之后要抓捕,收网之前不可能让我跟外界联系,也是保护我的安全。”
蒋危“哦”了一声,瞬间没话了,两人面对面沉默无言,过了一会儿庄突然把话筒换了个手。
“都听到了?”
“听到了。”
“你为什么还不走?大局未定,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
蒋危在袖子里狠狠攥了一下拳,掌心的刺痛让他忍住了涌上心头的苦涩,哑声道,“都要分开了,想听你一句明白话,你这么讨厌我,怎么不趁我睡着动手,为什么不……让我解脱了呢?”
死在与庄有关的某个良夜,至少不用知道,原来他们已经走到覆水难收的地步。
“因为那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庄平淡地说,“正义可以迟到但不能缺席,构陷的人应该给蒙冤的人一个公道,我们家应该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就这样。”
“我们家?是我和你那个家吗?”蒋危一下子抓住他言语中的漏洞。
庄的睫毛颤了一下,很快他转过身去,挂掉了话筒。
蒋危突然觉得,这二十年风风雨雨,他们的感情最终一败涂地,然而能得到这么一句话,也就够了。
第54章
离开国安大楼之后,蒋危约了一趟陆则洲。
国安的收网行动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要扳倒王xx那个级别的干部,抓捕他背后的政治团伙,必须有周全的计划和缜密的行动。这些人干的都是掉脑袋的事儿,如果知道事情败露,难免不会走极端鱼死网破。
现阶段就给了蒋危喘息的时间,他可以把事情细细捋一遍,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投案自首。
庄说得不错,现在确实有一大摊事等着他去解决,面临选择与站队,他首先得知道他父亲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手里到底有多少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