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想问什么,想起保密条例又住了嘴。
“姓王的这几天都没动静,照常上班下班,但他有个海外账户支走了近三个亿的资金,这笔钱今天在洛杉矶被人取走了,他很可能在美国还有同党。”姚主任主动提了一嘴,神情有些复杂,“明天最后行动。”
第二天蒋危来得很晚。
政治部的人差不多都出动了,整座大楼空荡荡,西米露在走廊跑来跑去的都有回音。
食堂只剩一个做饭师傅,庄跟他两人简单吃了个午饭,吃完就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跟西米露玩一个会嘎嘎叫的玩具球。
晚上八点多,姚主任带着手下回来了,过一会儿蒋危的车也开进院子。
蒋危今天穿了件风衣,从头裹到脚,直奔七楼东北角庄的房间,他一进门,西米露突然汪汪地叫起来,蒋危坐在沙发上,这才卷起裤腿,露出小腿肚上一条巴掌长的刀口。
庄只看了一眼,转头在床边那堆东西里翻找医疗箱。
伤口不深,血已经凝固了,放在战场上,这点伤蒋危都懒得管,眼下既然有条件,庄还是拿出碘伏棉签帮他消了个毒,边忙活边问:“怎么弄的?”
“政治部那帮孙子,带着枪撵人撵到防空洞了,突不进门,让我上去骗。”蒋危喊了一声轻点,在庄面前好像一下变得很娇气,“本来事儿都要成了,老狐狸突然起疑心,给我来了一下。”
“政治部抓人,为什么要你去?”庄还是没搞明白。
蒋危不说话,还没想好怎么说,庄懒得多问,随手把床上摊着的两本书收起来,手一指:“今晚睡这儿吧,省得挪腾地儿了。”
“真、真的给我睡这吗?”蒋危愣了一下,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蒙了。
庄正在柜子里翻腾什么,回头看了他一眼,翻出冬天的厚被子,平淡地说:“我打地铺。”
夜里蒋危躺在他旁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即便知道是因为腿不方便开车,庄才留他住一晚,那种开心仍然像海水一样把他的心脏整个包围起来。
谈话室的床只有一米五,不比他们家的床宽,稍微翻个身,就能看到庄裹着被子背对他躺着,窗帘缝里漏进来一缕月光,落在他漆黑的头发上,顺着鼻梁挺拔的轮廓切割开黑暗。
蒋危本来想喊他到床上来睡,想想庄打地铺就是为了躲他,万一自己一张口,又把人撵到外头去睡了,反而得不偿失。
他睁着眼睛,看了足足一个小时,等到庄呼吸平稳了,才轻手轻脚地把人挪到床上来。
蒋危以为他的动作足够轻,结果刚松开被子,就听见庄轻轻叹了一口气,蒋危以为他会生气,却听见他闷闷地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事情解决了吗?我不想再被关着了。”
“解决了。”蒋危很笃定地回答他。
身边的人微微动了一下,蒋危隔着被子拍了拍:“我听程昱他大哥说,应该不会公开判,这个级别的干部曝光会引起社会舆论猜测,但职务肯定没了,打算保留他一个副主席的头衔,从政治局和组织部除名,送去秦城等着入土。”
庄没有说话,蒋危觉得他应该是高兴的,于是想了想,组织好语言说道:“……我爸也跟中纪委走了,但有主动投案情节,这次抓捕,他提供的证据起了很大作用,可能会轻判。”
房间里一片沉寂,庄似乎在思考他这句话的意思,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开口:“是你把东西交给国安的?”
蒋危的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庄的手,语序逐渐变得凌乱:“我是想让事情早点过去,他确实把路走偏了……我,我挺不孝的,前两年好像有个省的高考作文,写女儿举报爸爸高速打电话,那时候还全网都在讨论这个事儿来着不是?我觉得我没做错,我混账,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说到最后,蒋危声音低下去,咬着被子的一条边儿,牙关紧绷,压抑着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这些天他极力驳斥他的心,做这个决定是出于对错,完全没有任何私人情感的影响,但是他说服不了自己,每次一想到这件事,只要往深里一想,就能想到他披着正义皮的赤裸裸的目的。
他经常在想,他这是图什么呢。
隔着一道血亲的仇,明明没有可能了,还在这一个劲儿地白费力。
他蒋二少往司令部一站,顶着这张能原地出道在影坛打天下的脸,两杠三星肩章挂着,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他们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何必留着折磨彼此?
蒋危有种深切的恐慌,哪怕他赔上了一切什么都豁出去,可能也换不回这人半分真心。一想到这,他就止不住地浑身发冷,他恨命运欺负人,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更恨自己,恨不得用枪贯穿庄的身体然后和他一起去死,好像只有死过一回,他们才能真正的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