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卫员说,政委让我带你回家,已经请好假了,进去收拾一下书包什么也别说,蒋司令家的孩子陪着你。
警卫员把他送回家就走了。
庄站在总参大院门口,茫然四顾,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他去看妈妈最后一眼。
那个年代,很多大院子弟都会偷开家里的车,挂着军牌出去,没驾照也没人敢拦。蒋家和庄家算管得严的,庄不会开车,大晚上的也打不到出租,最后蒋危骑着一辆当时还很流行的哈雷,是他十五岁的生日礼物,还没上过路,载着庄,两个人不怕死地上了高速。
从城区到庄妈妈的研究所,要跑足足三百公里,四月头的夜风经不得吹,庄抓着蒋危的腰,整个人趴在他背上几乎僵成一座冰雕。
庄的妈妈是在实验室出事的。
军方出动了直升机,直接从解放军医院接来好几个专家,就在研究所自带的手术室手术。庄家一家人等在门外,老爷子沉默着,背脊紧绷,眉头紧锁,一双苍老的眼睛血丝密布。
再精湛的医术也不能逾越科技的鸿沟,十五岁那年,庄没有了妈妈。
庄妈妈参与的是保密研究,国一级密保等级,507所从研究员到实验品,都没有姓名,只有一串冰冷的代号。
没有生平,没有碑刻,连大规模的祭奠也不允许。
葬礼时只有两家去送了,庄站在人群里,嘴里咬着蒋家小二的手,憋着哭声,尖利的小虎牙深深扎进皮肉,把那只手咬得血肉模糊。
庄局长和妻子级别不一样,庄说,不能和爸爸葬在一起,他妈妈会孤独的。
蒋危想了想,有些犹豫。
他壮着胆子说,咱俩努力努力,死在一起,以后就能埋在一块儿了。
庄哭得抽了一下,一个没忍住,撕心裂肺地嚎了出来。
也许十五岁那年坐在蒋危的机车后座时,有过一瞬少年心动,从深谷空港的绝境中生发,借由泥沼与荆棘的遮蔽悄然扎根,最终却随着背道而驰的思想,渐次分崩离析。
庄把白菊放在妈妈坟前,端正地鞠了三个躬。
初秋的风吹过八宝山,四野无人,手机这时响起来,在空旷的山野中突兀又刺耳。
庄拿出手机一看,是局里打来的。
“庄队,你快到301医院来一趟,你们队的小贺出事了。”
第16章
庄开着车在长安街的灯火中穿梭。
西城的天铺开了流霞,赤如一尾红鲤,他好像又回到十年前被警卫员接走那天,透过教学楼四方的天井,看见残阳在云里挣扎,爆裂出血浆一样稠艳的颜色,直至被浓夜吞没。
似曾相识的不安堆积在心头,手机响了他都没听见。
赶到医院的时候,贺延已经进了手术室,联合专案组那边把人送到就走了,留下两个组员照看,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是局里一个同事来接的庄。
“什么情况?”
“入室抓捕,小贺冲的太靠前了,”同事拿着一沓检查单,把庄拉到拐角处,“他头一个进去,后面接应的没跟上。谁知道老余打主意和咱们玩命,事先做排爆的时候,也没人想到他能给怀里还揣一个82式手榴弹,还好小贺机灵,拿防弹盾挡了一下要害。那老余也是个狠人,整个袭警的罪名,等着在号子里蹲到死吧。”
“通知家属了吗?”
“小贺不让通知家属,怕家里担心,局长把你叫过来,有什么事也好拿主意。”
庄翻看着检查报告,确认没有生命危险,吊着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下去,“这次行动负责的是谁?”
“外围总控是刘局,现场指挥是51048部队的团长。”
部队番号一说,庄就知道是谁了。
他把检查单叠好放进档案袋,往手术室走了两步,走廊里来苏水消毒液的味道很重,瓷砖是刚擦过的,血腥味没有完全被覆盖掉,丝丝缕缕地涌进鼻腔,庄看着手术室门口亮起的字灯,看了一会儿,在门前那一排长椅上坐下。
手机提醒有三十多个未接来电,庄暂时没工夫应对,为这个案子已经死了太多人,至少现在,他要先看到贺延醒来。
那边打电话没人接,蒋危已经开始运气了。
早上跟庄打的那通电话,虽然交流不怎么愉快,还被对方挂了,但是庄接电话的速度破天荒地快,态度也没有很排斥,让他有一种“我又行了”的错觉。
他动用特权调取了庄那辆车的行驶记录,坐在电脑前看了半天,看到庄把车停在一个殡葬用花店,停了十分钟,然后开车去了八宝山人民公墓。
石景山区最有名的两个公墓,革命公墓和人民公墓,就隔着一条上庄街,遥遥相对地落在八宝山两个山丘上。庄妈妈是秘密下葬,家里每次去祭祀,为了不张扬,就把车停在旁边人民公墓的停车场,然后步行半个小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