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简直搞不懂,像她这样的女人,顽固自私,倔强惹人厌,既不年轻,也算不上多漂亮,甚至还结过一次婚。
明明他看她的眼神,永远有着淡淡的捉摸不定的厌弃。
他偏偏就是不肯撒手,就是不肯轻易放过她。
他当然是一个熟练的谈判高手。可是,她眼角余光清晰看到他指节泛白。她在华梁的那段期间,纵使骆其舫那件意外,他至少表面看上去还是泰然自若毫无缝隙可钻的。并且,其实这么多年来,他跟她真正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好像加起来也没超过一个月。
早两天,宋泠泠递给她一个信封:“夏朝颜你再跟我推就不是朋友。”
她轻轻叹气,“对不起。”她知道得太晚。临了,她看向朝颜,字斟句酌:“借这个机会,你好好想清楚。”
朝颜看着宋泠泠的背影渐渐远去,心底苦笑。她还记得当初宋泠泠寄住她家时,两人夜半无人时的那场愚蠢对白。
——等大学毕业了,我就找个男人谈恋爱。
——然后呢?
——当然是嫁了啊。他不要有多好看,不要有多少才华,穷光蛋也没什么关系,可以一起慢慢挣嘛。最重要的是要心地善良,勤劳肯干。
——然后呢?
——两个人老老实实交房贷,踏踏实实过日子。
——再然后呢?
——生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其乐融融的呗。
宋泠泠当然是咯咯地笑,扑过来直胳肢她,夏朝颜你想男人!还想生孩子呢,不害臊!
朝颜反过来也胳肢她,切,装什么装,你迟早还不是要嫁人!而且,那个时候的夏朝颜在心里头默默地想,那个人,要不计较她的身世,不怠慢她的父母,不嫌弃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
可是,她的生活,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是完全脱序的呢?
黄蓉蓉过生日,醉酒垂泪:“朝颜,我这辈子给那个混蛋彻底毁了,我不奢望幸福,可是,你还年轻,你身上没有罪恶,只有伤痛,而再怎么深的伤痛,就算你不能,时间也总能慢慢让它愈合。”
十三岁那年,她被继父强暴。
他入狱,她转学,母亲病倒。
风雨飘摇,凄凉惨淡。
而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却不怎么太投缘,当年在罗憩树跟夏朝颜陪着她逛苏州园林时一直绷着个脸的,不声不响就跑回来找她。
叶静子现在深圳从事媒体业,烟不离手酒不离口。朝颜劝她:“你得注意身体。”毕竟快结婚的人。叶静子看着她:“夏朝颜你这个傻丫头,如果不是罗憩树一时起意那么早跟你领证,只要能往后拖上一年半载,跟他双宿双飞的绝对不会是你!”罗憩树再痴情再聪明,大概也挡不住亲生老妈生米煮成熟饭的层层算计。她眼中迅速蒙上一层薄薄的泪,“你这个大笨蛋!!”
深夜的小餐厅里,趴在柜台前的老板娘突然间就被惊醒,劳累了一天的她见怪不怪,埋下头继续浅眠。
两处恸哭,一种辛酸。
曾记花开,未曾记年。
恍惚中,仿佛又回到法国小镇的那个薄雾清晨,她推开小教堂厚重的铜门,在门口慈祥老妇人略带同情的眼神中寂静无声地走了进去,温暖的那圈烛光里,她指尖轻轻滑下一个硬币入盒,几秒种后,又一盏小小的烛火亮了起来。
罗憩树,明天我就要离境,这是最后一次了。
第七百五十支蜡烛。
短暂温暖,漫长孤独。
她鼻端浓浓的酸涩。很久以前,有个人微笑着在她耳边轻轻呢喃:“夏朝颜,你这个小狐狸!”
最繁华时,总是最凄凉。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朝颜终于转过头去,语气平静地:“齐唯杉,人人都觉得我配不上你,包括我自己。可是,在感情上,我们是平等的。”
沙漠中的踯躅旅人,跋涉经年,也只不过为那一小块孤独绿洲。
她固然执拗,他又何尝不是?
渴至极致,意仍如磐。
齐唯杉眸中亮光一闪,漫长的寂静过后,他的声音,居然带着几分陌生:“夏朝颜,我当然跟你一样讲求公平。”
你放心,我对你一分,以后绝不会让你少还我一分。
结婚登记处的那个老太太居然还没退休,居然还认识她:“是你??”朝颜垂眸不吭声。老太太瞄瞄齐唯杉,心里有点鄙夷,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初那个一脸急忽忽的帅气大男孩呢,心想当初哭着喊着忙着要结婚还不是没过几年就散了,现在居然又来了!真不知道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