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悖论_作者:金角小虞(354)

  “来,新娘子。”喜婆把蔚迟拉到一个地方,道,“站好了。”

  蔚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觉到周围的人动动动动的没个消停,忽然,旁边那喜婆又是一声尖叫,把人头皮都喊麻了:“上堂!”

  蔚迟便又被推着走了一截,跨过两道门槛,进了一间屋子,食物、酒、香火纸钱的味道扑面而来。

  然后他感觉到围在身遭的人变少了,只剩下了一个还在他身后。

  他听到屋里有许多细碎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但都没有出声,现场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安静。

  他可以看到红盖头边缘露出的、斜下方的东西,那是一张香案,上面摆着许多贡品,都是纸做的。他还看到一个相框的边角,下面悬挂着一朵大红花。

  只看见那一个角,他就立即想起了那张照片的全貌——那是纪惊蛰十五岁时在附中门口照的照片,少年站在春光里灿然而笑,身后的世界阳光万顷。那是纪爷爷生前最后一次进省城,跟纪惊蛰一起拍的照,也是纪惊蛰在身高猛窜、超过蔚迟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

  然后他听见了“哒、哒、哒、哒”,像竹竿敲地的声音,片刻后,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离地半寸、微微悬空的脚。裤腿是绣着金色云纹的大红色,鞋子是绣工精致的重台履。

  有个尖细的男声唱道:“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砣浮,直待黄河彻底枯。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前排的喜婆们忽然开始鬼哭狼嚎,边哭边喊着:“大喜——”

  尖细男声:“一拜高堂——”

  蔚迟被身后那人带着,朝一个方向鞠躬。

  “二拜天地——”

  蔚迟被带着转了个身,再拜。

  “夫妻对拜——”

  蔚迟再次转身,面对着那双悬空的脚了。他心头却忽然涌起一股气,这股气似乎一直窜到了人的脊椎上,他忽然弯不下腰了。

  见他迟迟不鞠躬,身后的喜婆又按了他一下,他还是没鞠躬。

  司仪又喊了一遍:“夫妻对拜——”

  蔚迟还是没弯腰。

  喜婆使了半天劲没把他按下去,低声提醒道:“新娘子,该行礼了。”

  蔚迟攥紧拳头,还是没动。

  宾客开始微微骚动起来。

  在蔚迟看不见的地方,宾客们千篇一律的笑脸渐渐裂开了,化为厉鬼一般的目眦欲裂。他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像一滩黑色的沼泽,朝着拒绝行礼的蔚迟漫了过去。

  这时,蔚迟听见小纸人的声音:“迟迟……”

  小纸人爬到了他的耳朵上,借着红盖头的遮挡,肆无忌惮地扒着他的耳朵,零距离说话。

  它本来就是纪惊蛰的声音,只是音量不足,这样贴在他耳朵上出声,却有一种是纪惊蛰本人在他耳边说话的错觉。

  它很焦急,又小心翼翼地说着:

  “迟迟,喜欢。”

  “迟迟,爱。”

  “迟迟,我、你。”

  “迟迟,我、爱你。”

  蔚迟鼻子一酸。

  在此之前,他也一直在疑惑着,这个小纸人,真的是纪惊蛰吗?

  虽然它的确没有害过他,但它也的确把戒指戴在了他手上……之前所做的一切,似乎也可以解释为——想跟他完成冥婚。

  完成冥婚,是找到出口的必要条件,还是纪惊蛰变成这小东西后的执念呢?又或者,是某种死亡危险?

  可是在这时,他听见了它的声音,那么焦急、热切、小心翼翼,把整颗心都捧给他看,又害怕他不要。

  他忽然就没有办法了,他总是拿纪惊蛰没有办法。

  他咬咬牙,弯下了腰。

  在他行礼的同时,几乎已经要碰到蔚迟肩膀的异变宾客们一瞬间又坐了回去,恢复了一脸和气的笑容,其乐融融。

  司仪敲响了什么音色奇怪的乐器:“礼成——”

  喜婆们哭丧的声音还能再高了一个八度:“大喜——”

  蔚迟低垂着头,看着在自己面前微微悬空的脚。

  司仪又道:“执子之手——”

  一只手伸到了他的视线中,瘦长、苍白、可以看到淡紫色的血管。它诡异地低垂着,是一只靠固定在肘部的竹竿控制着的,已经死去的手。

  蔚迟认出来,这是纪惊蛰的手,他熟悉纪惊蛰指甲的形状。

  他犹豫了一瞬间,最终轻轻拉住了这只手。

  冰凉、绵软,这的确是一只已经死去的手。

  司仪:“虽未共老,亦当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