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第一天就这么想了,想了好多好多天。
祝逢今不会知道,他带厉从走的那天,就像把一个脚掌都被泥浆沾湿了的小孩拉走,那个人替他掸落了一身的灰尘,让他住进了最轻盈洁白的羽毛里。
他却觉得还不够,贪心地想拥有那个人。
“你……”祝逢今抬眼看他,“小从,任何人都能阐明爱意,我不会觉得你做错了,错的在于方式,你不能打着爱我的名号,就对我做我不愿意的事,但你还小,我原谅你。我同样爱你,可仅仅局限在家人,我希望今后也能那样。你只是没有遇到更好的人,真心太重,我收不起。”
“你收得起,只是你不愿意看。”厉从双眼发涩,“你心里有人,所以看不见其他。对不对?是江阿姨,是三叔,还是……爸爸?”
提到厉演的时候,厉从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猛地直起身来,像是被刀刺中,突然之间,往事冲破闸门,强力地划过他的心,疼得他眼睛都无比酸软。
“你从来不过生日,因为那天是爸爸的忌日。可庆祝和缅怀明明能够分开,你让我倒掉了那个蛋糕,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亲手做过,你明明,说过会做给我吃的。”厉从低声诉说,“还有那粒纽扣,是很好的牛角,是他的吧,你们做了什么他才会在你的家里只留下一粒纽扣?”
祝逢今不明所以:“你在胡说什么,什么纽扣,我不知道。”
“我没有胡说!那就是厉演的扣子,你们在波士顿见过面,如果只是兄弟,他的扣子为什么会掉进你床间的缝隙里?”他提高音量,委屈和怒火已经占领理智,“你和他从来都不只是兄弟对不对?他不要我和妈妈,是不是也是因为你……”
他没有说完。
向来温和、连生气也不会红脸的祝逢今,抬手给了这个口不择言的人一巴掌。
这一巴掌凝聚了祝逢今所有的情绪,扇得厉从耳道内嗡嗡作响,少年的脸上即刻浮出一大块红印,他听见祝逢今一字一句地说:“你这样是在侮辱你父亲,也是在侮辱我。我祝逢今,从来没有说出过我的感情,不论是在他生前,还是在他死后,我都没有给他带来困扰。”
大人的世界,隐秘而多情。
因为顾忌太多,连真心也只是装作轻轻。
就算爱有十分,也无法宣之于口。
“你终于说出来了,”厉从双眼模糊,他笑,“你终于……说出来了。”
刀子一直被祝逢今用布裹住,深深埋在心里,是他横冲直撞,硬要将刀刨出,然后上举、用力地往心窝上扎。
那个人已经做得很好了,事无巨细、嘘寒问暖,让他没有忧虑地长大成人。
真的已经足够好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这么难过呢。
他也许是真的疯了,连感觉都跟那个人密不可分,才会笑祝逢今所笑,痛祝逢今所痛。
祝逢今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接自己回家的呢。
自己爱的人死在自己的眼前,临终前没有得到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字,厉演还轻飘飘地,将不爱祝逢今的最好证明——和一个女人生的孩子,厉从,亲手托付给了祝逢今。
厉演凭什么,能受得起祝逢今这样一份深情。
他的父亲,是他无论如何也代替不了的,超越生死的、重要的人。
厉从明明笑着,眼泪却不停往外涌,每落一滴下来,祝逢今就觉得心跳慢了半拍。
他伸出手,用拇指贴住少年的脸,指尖炽热又轻柔:“不要哭。”
“不要哭,小从。”
厉从听见祝逢今又重复了一次。
“我也不想……”厉从不住地抽泣,他吸着鼻子,“可是逢今,我好难过。”
他第一次这么爱一个人。可也正因爬到顶点,滑下摔落的时候才会这么疼。
他原本以为祝逢今也许可以接住他的,可那个人没有。
那个人,这么多年,像是躺在比海更深的地方,自己围绕着他焦急地打转,却还是太笨,没能发现和读懂他的孤独和痛苦。
厉从抓住祝逢今的手,用嘴唇去亲祝逢今的手指,他的嘴角湿哒哒的,舔弄那截断指的时候尝到眼泪咸苦的味道,他亲吻两下,然后用脸去蹭,含糊地喊:“逢今、逢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