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中国,有无数个这样的中产家庭,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将一切希望压在子女身上总是常态。而医院的消费,对处于这一收入阶层的他们,的确高了些,这对父母虽然有些偏激,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还是尽量语气温和,开口道:“麻烦声音放低一点,不要打扰到其他病患。您儿子刚做完手术,况且有轻微脑震荡,现在还是要静养。学习的事也不要急,还是先把身体…”
还没说完,他气冲冲的打断我:“什么叫不要急,他今年复读,这次考不过,难道还要读个高五,我丢不起这个脸,身体等考上大学后慢慢养。”他说完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这破地方不让看书你就给我转出去,就一般的病房,我多喷点酒精就是了,走儿子我们走。”说着就要去拔患者脸上的仪器。
我赶紧阻止,把他拉离患者,挡在中间,“在这里主要是方便观察病患,患者现在虽暂时脱离了危险状态,但不能确定各种术后急症不会突发,而且胸膜腔受损,不用呼吸机的话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气胸,危及生命。你们放心,一旦确定安全,我们就会将病患转移到普通病房。但即使转了,也请尽量不要太急于用脑。”说完我深一口气接着继续说:“探病时间到了,现在患者需要休息,你们先出去吧。”
我转过头检查仪器,病患父亲却突然的口不择言,让护工将两位“请”出去后,我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患者:“好好休息吧,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睛睡吧。”
他却没有听话,瞪着一双大眼看着我。
我有些莫名:“怎么了?”
他声音幽幽的:“我想死,你们把我救回来;现在我活着,不学习,我还能干什么?为什么要救我啊,我死了,多好。”
第二章 再次自杀
我不太记得那天是怎么出的ICU,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时,我又站在了天台栏杆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心情郁闷,总喜欢到高处去看看,看看这城市,看看这苍生。
十分钟后,天台出现了另一个身影,带我实习的医师,唐生。
唐生,急诊科的顶梁柱,也是在本科阶段大我三届的师兄,而四年前,他还是我男朋友。当年在学校,他是个响当当的传奇人物,临床理论和技术,高得让人望尘莫及,长得也挺不错,篮球还打得好,足球也不赖……让人觉得什么都会,什么都精。我进入大学后不久,便从老师口中知道了他,而形形色色的人提到他,都是一脸膜拜,他们说他是朵高岭之花,可远观不可亵玩。
而这朵不可亵玩的花,曾被我摘下过的事,我想也应该是个传奇。
想起往事,我不禁一阵唏嘘,回过神来,那朵传奇已倚靠在旁边栏杆,不发一语。
我感到气氛有些微妙,没忍住,打破沉默:“真巧,你也上来放风?老呆医院,我都快闷死了。”
他笑了笑,没接我的话,“听说上午我走之后,你被患者家属为难了?”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算不上为难,家属没有足够医疗知识,又对医学的局限性不够清楚,国内医保系统不健全,会有那些情绪很正常,我都可以理解。”
“呵,你想得还挺通透,本来还打算开解你,倒是你,把我开解了。”他一脸怅然,“你以前那暴脾气,为一个实验结果跟老师争论,气得他跳脚,现在听到那些话居然也不生气,倒真是想不到啊。”
想起曾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恍如隔世。但我知道,即使过了这么些年,现在的我也绝算不上是个温和的人。
“学术上,该争还是得争,只是对着家属没必要,过不了多久你就知道,暴脾气还是暴脾气,哈哈。”我笑着转过头看向他,他也看过来。
这应该是回来后第一次仔细打量他,四年的光阴让他脸部的线条变得更利落了。大概是瘦了,下巴有点尖,胡子长得快了,也粗了些,被刮过也会留下淡淡地青影。以前他胡子长得慢,即使不经常打理,脸上总是干干净净的,现在,即使天天刮,一天中时不时总会冒出几根,不至于显得邋遢,但至少脱离了少年的青涩。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一切明明都很熟悉,因一点点不一样却又觉得陌生,也是,我都变了,凭什么人家不能变。
我鼓起勇气看向他的眼睛,发现这里一如往常的清澈,太过干净,像是能看进人的心里,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