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看见昨天(24)

2025-09-16 评论

  识海陷入黑暗,不知过了多久,上下沉浮的神志被一声惊雷劈醒。

  方与宣骤然睁开眼,黑夜里闪电在云层内狂舞,摩擦出震耳欲聋的轰响,滚雷自天边翻涌而来,暴雨如注,浇得天地白茫茫一片。

  他尚且不明处境,只觉浑身肌肉紧绷,颠簸中听清马蹄踏踏,兜帽盖住眼睛,他抬手扯回头顶,手中缰绳一紧,马嘶鸣一声,猛地扬起前蹄,掀起大片湿泥。

  方与宣翻身下马,身后紧跟着几个黑衣侍从,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正前方是一座亮着微弱灯光的院落,四四方方的独院。

  闪电横劈而下,一瞬的光亮让方与宣看清了周遭环境,荒郊野岭,前后是苍茫野色,在雨幕里更显幽深,半人高的杂草掩着院门,都不知这破败的小屋能否挡住滂沱大雨。

  方与宣一脚踹开院门,疾步走过回廊,一人迎面跑出来,魁梧健壮,身着重甲,双手双臂都是斑驳血痕。那人头发凌乱,双眼通红,见到方与宣竟然张着嘴没说出话。

  方与宣脚步没停,毫不客气地把他推到一旁,揭开兜帽,闯进唯一亮着灯的正房。

  大门洞开,他裹着风卷着雨踏进来,血腥味扑鼻,他死死盯着床榻上紧闭双目的男人。

  丛风仰面躺着,一支长箭深深没入左胸,脸色苍白如纸,垂落在一旁的指尖滴滴答答落下水珠,血混着雨水把床褥浸湿,沉甸甸地压在方与宣的心头。

  “方公子。”出去迎他的人终于挤出话来,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将军分明提醒过我,我偏要雨夜赶路……”

  方与宣怔怔地立在原地,片刻后倏地转过头,那双眸子在寒雨里冷得像刀,熨着一团滔天怒火,他全身都淋湿了,头发丝丝缕缕黏在脸上,整个人如鬼一样令人莫测。

  “他要是死了,自有人找你们算账。”他说。

  跟着方与宣赶来的几个黑衣侍从姗姗来迟,他们肩头扛着个人,被套在麻袋里,呜呜乱叫着被丢在屋里,为首的侍从拽开他的头套,露出一张年迈沧桑的脸,满是惊惧。

  “老先生,得罪了。”方与宣蹲下来,强势地撞入那片慌张的视野里。老先生脸上的恐惧被空白取代,嘴唇开合几下:“方公子。”

  “兹事体大,需得保密,京城各路眼线繁杂,只能出此下策将您带来,情非得已,还请恕罪。”方与宣没有半点请恕罪的模样,直接拉过老先生的手臂把他提起来,带到床榻前,“丛将军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必须抓紧时间,此处环境简陋,但实在别无他法。您在安远侯府为老将军调理身子数十载,丛风能信得过的,只有您一位了。”

  老先生的那把老骨头在方与宣的手里抖起来,那双眼死死盯着丛风胸口的长箭,声音都浑浊起来:“针呢……药箱呢!”

  一个黑衣侍从两步上前,不知从哪拿出药箱,又从腰间摸出个布袋,抖开来,药瓷瓶、砭石、秤,稀里哗啦倒了一地,这是把老大夫的全部家当打包带来了。

  “箭镞没毒,太深了。公子帮我照灯,我仔细些瞧。”老大夫手脚麻利,用小刀将层层衣布割开。

  “我来。”穿重甲的男人脱下碍事的盔甲,两步上前将油灯举近。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奉皇命离京,怎的在京郊就伤成这样?吕彬!”方与宣压着怒气。

  吕彬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普通刺客近不了身,这雨来得突然,将军说就近寻个客栈住下,我……我那时候觉得京郊路平坦,马还能跑,就说再赶一段路,就这么一小段,雨势突然变大,刺客藏在林子里——”

  “寻常刺客就算藏在天上也伤不着他。”方与宣冷冰冰打断他。

  “不是寻常刺客,这一箭是……自己人。吃里扒外的东西。”吕彬抹一把脸,“将军伤倒后,叫我不要声张,只回城找你。他大概对刺客身份心里有数。”

  方与宣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老大夫在旁边把脉,搭过脉搏又掐指尖,苍老的手指有力地一寸寸压过皮肤,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箭未伤脏器。”老大夫的声音已经不复刚刚的惊诧,沉稳笃定,语速快,带着几分藏不住的急迫,听得人心慌。

  “射偏了!”吕彬立刻问。

  “应当是他躲开了。”方与宣说。

  老大夫直起腰,含着血丝的眼珠看着方与宣:“箭镞有倒钩,若要取出需扩大伤口,卡住倒钩。不能再等了,方公子,拔不拔?”

  方与宣的瞳孔骤然一缩,眼前的一切都在顷刻间褪色模糊,他感到地动天摇,铃铃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铃铃铃!

  铃铃铃!

  他一下子睁开眼,像扑腾在即将干涸的浅水洼里的鱼,猛吸一口气。

  手机来电还在声嘶力竭地响,他盯着天花板,迟迟没能回神,耳边似还有大雨冲刷,潮湿又吵闹。

  ——不要拔,他刚刚想说,不要拔。

  那间小屋太简陋了,窗户漏风,灰尘飘浮,地缝里钻着杂草,床上的血污都没有清理。

  在这样的环境里手术会感染,感染后边发烧边伤口溃烂,那年头哪有消炎药可以吃?

  可方与宣无法左右梦里的一切,只能眼睁睁等着自己做选择。

  这是把丛风的命交给他了。

  来电自动挂断,方与宣抓起手机,是郑宇的电话。他灌了两口水,没有急着回拨,眼前一幕幕仍在重复放映,被定格、两指拖动放大,分辨率清晰异常。

  他看到丛风干裂的嘴唇,血液干涸后凝成深褐色,箭矢没入的那片皮肤创口撕裂,边缘翻卷,露出晶莹浸满鲜血的皮肉,略有肿胀,像被火燎过,触目惊心。

  梦醒得不是时候,他没有看到接下来的场景。小屋里幽暗的烛光仍恍如眼前,带着倒钩的箭矢血淋淋钉在身上,彼时方与宣的喉咙里含着一个字,他会说“拔”。

  这是那时那刻的自己做出的选择,也是此时此刻的自己,在剔除掉卫生因素后的理性倾向。

  丛风之所以叫副将回城密会他一人,又暂栖于城外小屋中,无非是想将消息压下来,不把受伤之事传回京中。就地处理伤口是丛风的意愿,只是以他之口代为讲出而已。

  从梦里带出来的情绪久久无法驱散,惶恐、愤怒,交织成一团裹着闪电的乌云,他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气恼有人胆敢对丛风下手,气恼丛风竟不能照顾好自己,气恼在生死攸关之际,丛风最信任的人居然是他。

  这个认知烫得他浑身发颤。方与宣握了握拳头,发现仍然使不上力气,他仰躺回床上,汗湿的脊背又热又黏,给郑宇回拨电话,甚至没劲举着手机,开了免提扔在一旁。

  郑宇接的倒是很快,问了几句选拔赛的事情,没说参不参加,只说考虑一下,和他道了谢,问哪天有空出来吃饭。

  方与宣心不在焉地应着,临结束问了一句:“你哥今天出院了,他情况怎么样?”

  郑宇说:“他挺好的吧,好像说明天要去邑门,我劝他了劝不动,他现在还天天吃消炎药呢,刚动完手术就跑。而且我看天气预报,那边接下来几天都大雨啊,再淋着了。”

  【作者有话说】

  不搞权谋

  明天还有

 

 

第20章 通话时长

  邑门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一夜,在晚上九点钟短暂停歇,小县城比想象中更小,梁复下楼去寻觅夜宵,服装店门口放着动感的DJ音乐,从巷道穿过,两侧的空调外机烘得空气发烫,堆着油汪汪的小吃摊,地上淌着深色的污水,烤串摊的炭烟铺了满脸,塑料桌椅堆在大遮阳伞底下,靠着几个光膀子的人。

  他绕到主街上,途径韩国冷面和烤猪手,最终还是选择了麦当劳。

  提了满满一大袋子回酒店,队里几个人刚从办案中心回来,此时都挤在丛风的房间里面,桌上几台电脑半死不活的,看起来下一秒就要爆炸。

  梁复的一袋汉堡根本没地方放,提在手里就被三三两两瓜分了,他看了眼电脑屏幕,问情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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