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己到底也出人出力了,老徐嘱咐文员在工作纪要里重点写写自家的工作情况,于是一通详略不得当,文件写得丛风一行人仿佛变成了打下手的。
递交上去前,不知道哪阵风刮来个丛风,这人招呼也没打,直接发来了全新一版的文件,附一段留言:“未免后续呈报材料时出现争议,我在文件内补充了部分细节,同时在语言上强化了区域间协作执法的高效性、多地资源聚合的有效性,以响应上级号召。请查阅。”
老徐点开一看,对方倒是没改他们这边的“详”,而是扩大了那头的“略”,改得并不过分,只是如实阐述工作内容,甚至缩减了很多部分,可对比之下,自己的“详”确实变得有水分了。
偏偏对面扣了顶大帽子,又是给上级呈报材料,又是什么区域合作,搞得他再也师出无名,才知道从外地来的这俩人不是什么软柿子。
丛风还在优哉游哉地端着那杯白开水一样的茶,立在一旁静静看着他。话说得不算客气,可语气却不卑不亢,听得人窝火。
“丛队。”梁复从外面寻人没寻到,进了茶水间就看见这二人正在讲话,瞧着氛围不算友好。
他叫了一声,见丛风看过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懂了他的暗示,直接道:“逮捕书批下来了,就差这头局里的流程还没走完。”
丛风喝一口水,侧目去看老徐。
老徐这下是真冤得要死,他想多蹭点功是真,可案子该好好办还得好好办,总不可能在这上面给人使绊子,他还巴不得丛风赶紧走,估计只是他没上心也就没催,流程走得太慢。
被这两个人堵得心里憋屈,老徐的咖啡也不接了,重新点根烟:“层层批复,我这下面干活的哪里管得上。但事关案情,我去给你们催催。”说得倒像给他们卖人情,赚个苦劳。
梁复原本正堵在茶水间门口,听闻此话,看看丛风的神色,便错开一步,还道了声谢。
伸手不打笑脸人,老徐也说不出其他话,吞云吐雾着就走了。
等他离开,梁复才颇为无语地低声说:“效率真够低的,就抓个人,也不用在这头取证搜查,愣是抓了这么多天。”
丛风说:“人家好歹把最好跑的几辆车调给咱了呢。”
一说车,梁复更是烦:“他调来的那几个小年轻,就是过来拿咱这案子磨资历的,我搁这都当上师父了,教一步才走一步。他们也就开车行,开得飞快,我都怕撞了。”
是很累,丛风在心底叹一口气,原本以为今天就能把人抓回去,但看情况估计要等明天了。
他又打开手机看了眼,与方与宣的聊天框在这几天里填的满满当当,可都是他在说,对面只有简单的问题,问情况如何,顺不顺利,吃了吗睡了吗。
他答得不厌其烦,只觉得有点奇怪。自己除了保密的工作内容之外,可谓答得事无巨细,可方与宣从来没有主动讲过自己在做什么。
分开五天,他甚至不知道方与宣现在住在哪里,是不是还在他家。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他一概不知。
应该是这样的吗?
夜里睡觉前,丛风看着梁复躺在另一张床上,捧手机一直乐,便问:“你跟你对象平时都聊什么?”
梁复在自己贫瘠的表情包里划了五分钟,选了个最难看的发过去,随口道:“想起什么聊什么啊。”
丛风冷着一张脸:“举个例子。”
“就是想起什么聊什么啊,这有什么例子。”梁复莫名其妙,“你有对象了?”
丛风看了眼方与宣发来的“睡觉没”三个字,说:“没有。”
“那等你有了就知道了。”梁复说,“我对象说她刚去给我取快递,驿站的喊我名字,像在喊姓梁的爹,结果后面一个取件人就是个姓梁的。”
他说完又开始笑,丛风还是一张臭脸,再低头看聊天框,“睡觉没”三个字怎么看怎么冰冷。
好像这人没有什么维系暧昧关系的想法,只在乎他的死活,活着还喘气就行。
丛风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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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风拍拍屁股走人,只给方与宣剩下一间了无生气的屋子。
这屋子的装修风格太冷硬,方与宣住不惯,每天下班回去一进门先叹口气,接着走到哪东西丢到哪,住了几天就把房子住得乱七八糟。
独守空房的第五天是中元节,方与宣在周末起了个大早,把一团糟的屋子收拾干净,拿了一把伞便出门。
邢越的车停在楼下,上车时这人正在捣鼓车载电台,连着翻了好几个频道,终于找到音乐频道。
车子驶出小区,天边轰隆一声响,紧跟着好几道闪电,雷电预警从昨晚警到今晨,太阳被乌云压得严实,风卷起来,倒是有几分晚夏初秋的味道。
古典乐响起来,邢越一言不发,方与宣瞥他一眼:“没必要,把台换回来。”
邢越警惕地嘶一口气。
方与宣被他的反应看笑了:“真没必要,我妈应该更想听相声。”
电台转回相声频道,演员表演一串贯口,邢越听得别扭得很:“好歹是去扫墓,嘻嘻哈哈的成何体统。”
“都扫了多少年了,哭哭啼啼的更不像样子。”方与宣淡淡道。
目的地是公墓,方与宣每年要来两趟,母亲忌日在年末,中元节在年中,刚好半年一次。
邢越对此不甚讲究,每隔一年才去祭祖一次,去时会顺路捎上方与宣。
“今天估计要下雨,幸亏你搭我车,还方便点。”邢越看着天色,滚滚乌云已经在酝酿雨意。
方与宣没答话。
邢越起初问他是否同行时,他还拒绝了,说今年计划有变,他自己去公墓,本是想着带丛风过去,却没想到丛风临时出差,什么都没赶上。
车子在公墓外的停车场绕了小半圈,上午前来祭拜的人不少,邢越从后备箱拿了花束和酒茶,又拎了扫墓的工具桶,顺着小路走进墓园。
二人在岔路口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母亲的墓碑前已经摆了一束白菊,方与宣垂眸盯着那束花,缓缓蹲下来,“崔茵”两个字被擦得一尘不染,他把自己怀里的花摆在白菊旁,又拿出手帕,重新擦了一遍墓碑。
担心下雨路不好走,他们特意提前时间赶早来,却没想到父亲比他更早,又或许是昨晚就来了,那白菊的花瓣冰冷,似乎已经被风吹了许久。
方与宣一边擦一边说:“原本想带个人来给你瞧瞧,可惜是个大忙人,今天见不着了。”
墓园里的风很大,吹过来呼呼一团,将头发都刮得凌乱,一片安静里只有风声呼啸,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能从其中听到自己呼唤的人和希望的答案。
“我没跟大忙人提今天要来看你的事情,说了他也要难受的。”
他没告诉丛风今天的行程,当时只想着说出来只徒增遗憾,后来又想自己其实还没有邀请丛风同往,在对方的视角里并没有太遗憾,但总归都错过了,也没有重提的必要。
更何况他这几日情绪不佳,没有什么讲述自己生活的积极性,等到丛风回来,两人再一起来一趟也不迟。
自从前世入梦,方与宣便相信万物有灵,他知道母亲正在身边听他说这些碎片心事,没有逻辑,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
墓园内落了小雨,细小的雨滴掉到地上,连水痕都晕不开,可雨丝太密,很快便把衣服淋得潮湿。
他和母亲讲了梦里的前世,前世他的生母也早逝,他难免联想是否两世有所关系,后来细细对比,二人离世的时间与原因都不相同。
崔茵在他还不记事时便病逝,方与宣没有与她相处的记忆,只能从照片里幻想她的音容笑貌,他有时觉得这样也好,能把母亲当作朋友,讲些平时说不出口的真心话。
讲到后面,雨更大了些,附近的人们陆续撑起伞,他仍坐着没动,余光看到邢越正从小路另一端向他走来,便微微前倾身子,将崔茵名字上的水珠擦去:“我最近一直睡不着,闭上眼就害怕。大忙人出差的第一天夜里,我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来隔着玻璃见我一面。上辈子我们没见成最后一面,当时他去城外军营点兵,出门太早,我去送他时,只在城墙上望了一眼。我不知道那是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