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看见昨天(75)

2025-09-16 评论

  那两坛酒是当年开春时酿的,他们亲手压上封泥,挖开泥土埋进去。春天时院子里的山杏都开了,花瓣如雨点般落进土里,一层碾一层,将花香都送入酒中。

  他们约定了等到来年春天再喝,只可惜酒和人都没等到。

  方与宣后来将两坛酒抱出来,自己喝了一壶,另一坛砸碎了,清亮的酒液洒在树下,淌入地底。

  那酒的味道其实没有多美味,并不甘甜,口感发酸发涩,喝完唇齿发苦。方与宣此时也喉头干涩,他说:“你不是都看到了,还问我干什么。”

  “你没发现底下压了一个木盒。”丛风从沙发后面俯身,埋头在他的肩颈中,两只手紧紧环着他,仿佛这话讲出来了,眼前的一切会烟消云散。

  感受到环住的身体开始颤抖,丛风偏头吻他:“那里面是一枚玉佩,之前我许给你的生日礼物,当年错过了日子没送成,赔你的。但过了庆生的那天,我就不好意思给你了,没有由头,又怕你嘲笑,只能和酒埋在一起,等到时候找个借口一起给你。”

  方与宣没有说话,丛风又低下头,他不敢去看,害怕看到方与宣在流眼泪。

  “你以前问我,我写最后那封信,到底是因为在意还是遗憾,其实我又在意又遗憾,桃花酒本来是表白用的,我想等你三月生辰再开坛,好歹有个台阶下,可惜没机会了。”

  手背上啪嗒砸下一滴水,丛风仍然不肯抬头,只抬起手,摸到他的脸颊,去擦他落下的泪水,温热的,抹一下,转瞬又变得冰冷。

  话赶话说到这里,不一鼓作气讲完,日后都再难有勇气旧事重提了。他继续道:“我在信里抹掉的字是半句残语,是不知道该如何收尾,说得太满,怕你一直记挂放不下,说得太浅,又觉得遗憾。”

  遗书前几段写得流畅,一股气顺下来,到了收尾却卡壳。

  -只盼来世无灾无乱,做一对闲人,无拘无束,白首同归。

  丛风想,还是不要这样写,人人都期盼一生一世,许下海誓山盟,可有了感情,又怎么算得上真正的无拘无束,太大的承诺似乎像空洞,换个落款,改个名字,又可以变成其他人的表白。

  -留你一人吃苦头,此恨无尽,来世再偿还。

  这是他想写的,到了落笔的前一刻又有些后悔,笔锋一转,把字改了。这段话只留在心里,没落到纸上。

  思来想去,他在这话前面添上一段。

  -你我春日重逢,月下花前,再饮桃花酒。

  平安未能如愿,便许愿来世还能再见。今日永别,留你一人独活于世,此恨无尽,来生再偿还。只盼来世无灾无乱,你我春日重逢,月下花前,再饮桃花酒。

  写完“月下花前”四个字,丛风还是撑不下去了,心里堵了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上气,站在桌前许久,最后还是沾饱墨,一刀将字全划去了。

  太大太空的承诺叫人茫然,可太细太真的承诺又让人心碎。

  “你一直问信里写了什么,我不肯说,是因为我知道你没拿到那枚玉佩。提了桃花酒,就难保要提这茬,我不想你为从前的事再遗憾了。”

  方与宣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心里汹涌的潮水尽数涌向泪腺,擦也擦不干净,把丛风两只手全部打湿了。他涩声道:“别给我装,你要真不想遗憾,现在也不会说出来。”

  “憋不住,不说出来我也遗憾。”丛风终于起身,两手托起他的下巴,细密的吻落在额前眉间,却也止不住汩汩而出的泪。

  他知道自己够坏心眼,这两行字如果写全了,方与宣无非难过一段时间,过去后也就接受了。可他偏不写全,留着一段似是而非的空白,叫方与宣一辈子念着这句话。方与宣怨他是应该的。

  靠着一股劲儿吊活的人,不能一口气把挂在眼前的萝卜吃掉,没了念想没了盼头,人就受不了了。丛风最晓得这个道理。

  他叹气,揉一揉方与宣的头发,说:“别哭了,给你拿我准备的东西。”

  他刚说完,被方与宣一把抓住。

  方与宣从沙发上翻过身盯着他,满脸泪痕也顾不上擦,只问:“你准备了什么?”

  “你看到就知道了。”丛风安抚几下,叫他坐好等着,自己去冰箱里,从冷藏层取了一个玻璃罐出来,颜色是透亮的嫩黄色,上方浮动着褪色变白的花瓣。

  几乎不用猜,答案昭然若揭,丛风将桃花酒放到他面前,却见方与宣已经顾不上哭了,只是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怎么,不喜欢?”丛风问。

  方与宣咬着后槽牙,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一个月前吧。”

  方与宣沉默一会儿,抽出几张纸往脸上招呼,胡乱擦掉泪,才闷闷道:“你没发现冰箱里还有一罐?”

  丛风闻言,险些手滑把玻璃罐摔地上,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方与宣,立刻转身回去厨房,真从冰箱角落又搬出来另一罐,一模一样的玻璃,一模一样的颜色。

  二人面面相觑。酒酿要发酵,自己做不好容易吃进医院,稳妥起见,丛风特意找了家本地做自酿酒的店铺,师傅带着手把手教他做,做好后极具成就感,心道方与宣铁定猜不出来这份礼物。

  谁知对方和他想到一起去了,看这玻璃罐的样式,恐怕连店都找的同一家。

  对峙几秒钟,最终丛风将自己那份推给方与宣:“……那你也要喝我这个。”

  啵一声开盖倒酒,闻一闻香味四溢,像模像样的两罐酒,度数不高,入口甘爽,花香裹在果味里,喝一半时,丛风说:“应该不会闹肚子吧。”

  方与宣看他一眼:“你喝的是我做的,肯定不会闹肚子。我就说不准了。”

  丛风听笑了:“你上次喝我的桃花酿闹肚子了?”

  “当时本来就在生病,喝完差点要了我半条命。”方与宣说着,手里倒酒动作却没停,又斟满一杯,指挥丛风去把蛋糕拿出来。

  这回的蛋糕没有寿桃,红色奶油,上面写了个囍,设计倒是很有格调,这么大俗大雅的配色也没有变土,丛风盯着那个囍叹了口气,又无奈又好笑。

  一年之内办完白事办红事,也算是独一份了。他把蛋糕拎回茶几,看到方与宣已经从沙发上溜下去,盘腿坐在地毯上。

  他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根可伸缩的长杆教具,像是之前去邑门时买的装备之一,他手腕一抖,长杆伸长出半米,胳膊一抬,这破棍一端正顶在丛风胸前,不许他再往前。

  方与宣回过神来,要开始审问了:“玉佩是拿来表白的?”

  丛风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是。”

  塑料棍带着主人的怒气,在他胸口指指点点:“喜欢我还老是给我脸色看?”

  丛风忽地一把握住长杆,向后一拉,另一端的方与宣猝不及防,被他拉得向前一栽。丛风蹲下来扶住,平视着他:“你不也给我脸色看?到了外面对别人脾气好得不得了,笑脸就没摘过,讲话那叫一个如沐春风,回了府上就跟和我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样,一句好话都没赏过。”

  方与宣不认这指控,把酒杯重重放到地上:“你以为我愿意家宅不宁?真该让你拿镜子照照自己那张脸,每天又凶又冷吓都吓死了,这也就是我,换别人早被你骇晕了,你以为自己名声多好?之前老百姓传你吃小孩,还不是跟我结婚了咱俩老是出去打架,他们看你太惨才不传谣了。”

  他说得丛风哑口无言。丛风抿了抿唇,不说话了,也跟着坐下来,低头去切自己的蛋糕。

  他们总是这样拌嘴,每次都吵到面红耳赤,再不欢而散,这回丛风认输了,方与宣看他耷拉耳朵的样子,却又不忍心了,一边在心底唾弃自己没出息,一边安慰他:“……好了好了,我们都不对,不吵这个。”

  丛风装得一手好无辜,时至今日终于发现了克制方与宣的手段,原来只要服软就可以。

  他继续垂着脑袋切他的囍字,说:“放平安符的那件里衣扯坏了,我丢在旁边,才发现里面藏的东西。要是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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