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常做事干脆,很少见这样支支吾吾的时候,可见刚刚在厕所看到的事物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范畴。
祈遇是因为什么才会如此封冀再清楚不过,但此时的他还是装模作样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英挺的面容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疑惑。
“你想说什么?”
事已至此,祈遇张了张嘴,十只脚趾同时扣紧了拖鞋底,语速极快地说:“封总,刚刚在厕所我发现,我现在穿的内裤好像不是昨天出去穿的那条。我的内裤是您昨晚一起帮我换的吗?”
问出来了。
他真问出来了。
祈遇入行三年,问老板的问题无外乎公司项目如何发展,部门协作如何共进,策划方案如何完善。这还是第一次问出和内裤有关的问题。
公司董事长兼CEO给自己喝醉的特助换内裤,放眼整个京市都是闻所未闻。
祈遇问完这个问题,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封冀。
但凡他从封冀眼睛里看出哪怕一丝不悦,下一秒辞职信就会发到封冀的邮箱。
三年职场生涯,除了上次醉酒,他从未给封冀添过麻烦,更没有如此社死过,酒这玩意儿简直就是天生克他的。
与他的头脑风暴相比,封冀的反应就要平淡多了,他用小巧的搅拌勺轻轻搅动着杯中咖啡,仿佛替自己醉酒的下属换内裤是一件多么不值一提的小事。
“你昨晚酒喝太多,吐到了衣服上,所以我帮你换了衣服。”封冀睁着眼睛说瞎话,“结果衣服脱完,你又没忍住——”
祈遇不愿再听,难得打断封冀的话,“我知道了封总,真的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那我的衣服…?”
那被藏匿在衣柜深处的一整套衣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封冀端起瓷杯,轻抿了口咖啡,“衣服太脏已经不能穿了,我就自作主张帮你扔了。”
所有该问的问题问完,祈遇终于长舒口气。
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洗个澡顺便把那条对他来说大到离谱的内裤换了。
封冀似乎瞧出了他内心的想法,轻放下咖啡杯开口,“我叫了三明治,大学城那家的,吃完早饭再回去。”
大学城那家三明治是祈遇大学时想吃又不敢买的那一类早餐。手工面包店,味道好,价格贵,虽然开在学校里,但现在许多大学生生活费都相当充裕,售价便也没便宜到哪去。
祈遇第一次吃那家的三明治还是方恺泽请他的,吃完后对那个味道久久不能忘怀,但奈何囊中羞涩,虽然喜欢,但每天早餐都标配依然还是食堂五毛一大块的白馒头。
这件事他当做忆往昔的趣事讲给封冀听过,封冀是个好老板,自那之后这款三明治便时常出现在封氏员工的下午茶上。
老板包容员工,把早餐都点好了,祈遇也不好出言拒绝,他努力忽视走路时的不适应,捧着那杯咖啡走到了沙发上坐下。
手机一晚上没怎么用,电量还剩一半,祈遇一打开微信,先看到的便是封冀的备注后堆积的小红点。
红点显示一共有15条消息他没看也没回,以往对于封冀的消息,祈遇都是秒回的,难怪封冀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将数字15的小红点划破,点开宿舍群。
昨夜他被封冀带走后,因为方恺泽三人都还处于面对面状态,因此群里未读消息并不多,点开看大多也都是询问他醒酒了没有,有没有被封冀骂之类关心的话,祈遇自然要回复。
祈遇:[酒醒了,没被骂,放心吧]
原以为三人这个点都还在睡觉,却没想到在他将消息发出后没多久,陆陆续续便都回复了。
方恺泽:[没骂你就好,昨天封总的电话是我接的,差点没紧张死我]
方恺泽:[第一次和封总线下见面,感觉比手机上看更吓人,你被带走之后大周还担心封总会迁怒你呢]
孙一舟:[担心一晚上了,还好封总不是我想的那样]
孙一舟:[封总还让我们下次少让你喝酒来着]
祈遇想起封冀又给他换衣服又给他床睡的事,心说确实应该少喝酒,再来一次这种丢脸的事他真的会连滚带爬从封氏辞职。
江一川:[对了遇崽,昨晚封总是把你送回你家了吗,你自己一个人,又喝醉了,应该没摔到吧?]
祈遇犹豫地回复:[没…封总把我带回他家照顾的]
方恺泽:[带回他家照顾你?!你和他谁才是助理啊!]
江一川:[封总服务意识也太到位了,眼里有活儿]
孙一舟:[这才是人民的好老板!]
可不是好老板吗,连自己内裤都能借给员工穿。
当然,这种丢脸的事祈遇是不会当着三人的面说出来的。
又聊了一会儿,封冀点的三明治也到了,祈遇去取了餐,两人坐在沙发上,边喝咖啡边吃三明治。
昨晚刚喝的酒,大清早胃里也不太舒服,祈遇吃完了三明治,剩下了一半咖啡也喝不下了,正当他准备去把杯子洗了回家时,封冀却叫住了他。
“不用洗,放这儿就行。”
祈遇看了眼咖啡杯,又看了眼慢条斯理咀嚼着三明治的封冀,最终决定听老板的话,将杯子重新放回了茶几上。
开门离开时,祈遇开口道:“封总,这套睡衣我会洗干净还你的。”
封冀摆手,“不用洗,也不用还我,这套睡衣本身就要丢掉了,你回去换下来直接扔后门垃圾桶里就行。”
“好的。”祈遇答完,又迟疑着问:“那内裤……”
封冀:“一起扔了。”
祈遇觉得也是,他穿过的内裤,封冀没理由还会再要。
厚重的胡桃木门背带上,锁扣在“咔哒”一声闷响后搅紧,偌大一个房子里便只剩下了封冀一人。
他看了眼自己手上还没喝完的冰美式,想也没想直接放到了一边,大手一伸,握住不远处装着半数拿铁杯子的握把。
比起冰美式的苦涩,拿铁颜色就显得更加柔和,凑到鼻前,能闻到浓郁的奶香。
喉结轻动着,封冀低下头,唇印在祈遇刚触碰过的杯延,就着这半杯拿铁,吃完了剩下的三明治。
……
…
祈遇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脱掉睡衣和大了两个码的内裤去洗澡。
水蒸气爬满了玻璃格挡,他赤条条站在花洒下,闭眼任由水流冲刷着身上的泡沫。
五分钟后冲水声渐渐停歇,青年将身体细细擦干,迈步踩在了硅藻泥地垫上。
他换洗的衣服放在了大理石洗手台上。
祈遇先穿的内裤。
当码数正好的纯棉内裤严丝合缝地贴在裆与胯部时,祈遇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种不用担心走着走着内裤就自己掉了的感觉实在太让人安心了。
从浴室出来的第一件事,祈遇便从脏衣篓中拿出封冀借给他穿的睡衣与内裤,囫囵叠了一下,塞进了一个黑色塑料袋里。
如果是他自己的衣服他就拿去旧衣回收箱了,但这是封冀的衣服,既然封冀让他扔了,那还是扔了吧。
祈遇慢步走到后门,按下门把手,随机瞄准了放在电梯前的塑料垃圾箱,黑色塑料袋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正中垃圾箱,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走廊天花夹角,一点红光微闪。
衣服解决,祈遇关上门,抱起笔记本查看工作邮件去了。
后门处寂静无声,平日除了修理监控走廊灯的工人,清理垃圾的保洁,送外卖的骑手外,很少有人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就在祈遇关门后没多久,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缓缓打开的电梯门中走出。
男人身体挺拔,猿肩峰腰,一身真丝家居服,脚踩巴黎世家七千一双的休闲拖鞋,手戴几百万一只的百达翡丽,径直往前的模样像是正被秀场的聚光灯照射着。
一步,两步,最终站定在垃圾箱前。
随后,他抬起那只戴着百达翡丽的右手,弯下腰,仿佛是要去拿什么价值连城的贵重物品一般——
把手伸进了垃圾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