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来御寒的外套已脱下,纪颂冷得发抖,抖了一会儿等身上热起来才吸吸鼻子,握住纪仪龄拍在他脸上的手,又和梁牧碰了碰拳,如擂鼓的心跳终于慢下来。
他理好头发,朝父母点了头,转身往考场的方向走去。
手机在震动:
【1101:后天呢】
【1101:后天是不是就要挨个让你摸脑袋了?】
“那也行!我保佑别人总比别人保佑我好。但你要是在就好了,我肯定让你……”他极为小声地发送语音,剩下的“亲一下我额头”还没说出口,屏幕上紧跟着弹出来消息。
【1101:差不多到你进考场的时间了,快去吧。】
【1101:加油宝贝。】
纪颂:“……”
“喂,”Vega在旁边抱着胳膊检查手底下每个学生的妆造,肩头被急匆匆护考的家长撞了一下,“嘶”一声,又转过脸来瞪纪颂,嗔怒,“纪颂,你抹腮红啦?”
“没有!”纪颂赶紧挺直腰板,低头检查自己的领带,把手机锁了屏再交给金姐保管,耳朵红得滴血,“我,我就是有点热。”
“这一个个都冷得要抖成筛子了,你还热?火有点儿旺啊你。”
Vega的眼睛就是一把尺,他又转头抬高音调,“你们那些怕冷的,一大清早起来就把暖宝宝贴在身上的!现在差不多该把暖宝宝都取下来了啊,不然等会儿你进去考试,暖宝宝从衣服里掉出来,我看你怎么办!捡还是不捡啊?”
考生们拖拖拉拉地回答:“不捡——”
“好了,进去吧,”金姐赶鸭子上架,“都放轻松,好好发挥!别害怕。”
每个人即将到编号对应的候考区集合。
纪颂在进入室内之前,回头望了一眼,林含声正向相反方向候考区走去,他恰巧也在此刻回了头,两人目光遥遥对上。
林含声眼若灿星,冲他合拢五指,比了个胜券在握的手势。
纪颂蓦地想起初到集星第一天,那个燥热又风平浪静的傍晚,林含声也是这样望着他,带着笑,语调稳扎稳打地说,你好!我叫林含声。
每个人都变了,每个人又没变。
他还是纪颂,林含声也还是林含声,但今时今日起,他们的来时路开始不再重叠。
接下来流程如考前指导所说,考评分离。
一切流程以录像、展示以及最后确认为主,纪颂没见到考官,只见到冷冰冰的机器,从窗户缝隙钻进考场的穿堂风冷得刺骨,他看见有人笑,有人手在发抖,有人甚至才考完就在角落抹眼泪。
纪颂手气不佳,抽了个很蹩脚的即兴评述题目,他很快意识到这样的大脑空白曾经也有过,迅速清空思绪,镇定下来,组织语言框架,逼着自己在几十秒之内打好两分钟的腹稿。
新闻稿件和朗诵倒是抽了个简单的,这本就是纪颂的弱项,能达标就不算失败。
系统播报响起:“请到考场外工作人员处签字确认考试完成。”
身上的西装面料扎实,穿在身上像束缚手脚的枷锁,纪颂不得不放慢脚步,松了颗纽扣,转头又看了眼考场,下一批考生正等候入场。
同一时段考完的况野直接扑过来从后面搂住他。
林含声也快步跟了上来,用肩膀撞了撞纪颂的。
二人将纪颂夹在中间,纪颂被撞得东倒西歪,西装袖子全部揉皱了也不恼,反正这衣服对他来说没作用了,相比之下,林含声显得很安静,纪颂知道他一定是稳了。
“超常发挥?”纪颂问。
“保守估计前50吧。”林含声说。
“这还保守?”况野瞪大了眼,挤到两人中间来,“那大胆估计呢?”
“前十。”林含声刚说完,喉咙就被况野勒住了,“谋杀寿星啊你——”
“发生在你身上倒也正常,”况野打了个响指,转过头问纪颂,“你即评抽的什么题?”
“聊养老的,”纪颂加快脚步,“你呢?笑这么开心。”
况野:“碳中和。”
纪颂:“……”
林含声:“……”
纪颂拍了拍他的肩膀,“祝你好运。”
“嘿,我还没说完,”况野追上去,“但我心态好啊!考砸了就考砸了,这样我才能在明天的考试里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用完晚饭后,况野反射弧太长,这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心慌。
满脑子都是他那“碳中和”,念叨得纪颂受不了了。
直接关上房间敞开的门,纪颂将表演要练的稿件压在掌心里,说:“你能不能别想了?你的重点是明天的考试啊,你现在在这儿想那么多没用的。”
“就是,”宋微澜坐到自己床上,盘着腿,“我还抽了个‘网络直播乱象’呢,这么大的题目交给我,重点都抓不明白。”
况野惊讶转头:“你这么惨?你怎么没说?”
宋微澜无奈:“说了有什么用,考都考完了。哎你到底是播音生还是表演生啊?先收拾好心情准备明天的战斗行不行?”
考完了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专业,林含声松懈下来不少,主动请缨,帮学校负责后勤的老师挨个往每个房间送盒饭。
彭校这人有个优点,她认为考生心里都有数的,不会强迫大家去干什么事情,说爱吃盒饭的吃盒饭,想在酒店练明天考试内容的可以不出去,要是有想提前开香槟的出去吃饭也行,没人管。
这消息一出来之后,整个房间的人默契地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要出去吃饭,考试都还没考完,现在就出去嗨,明天准得考砸。
纪颂吃了几口青菜叶,夹了点牛肉和白米饭,怕自己低血糖,又含了一颗话梅糖在腮帮子里,趁着一群人聚在一起临时开胯压腿,借口说出去透透气。
他裹上羽绒服,推开楼道的木门,轻手轻脚地关上。
视频通话早就通了。
赵逐川戴着耳机,看样子是正在刷题,他手撑着头,扫了眼屏幕,喊了声:“回酒店了?”
纪颂一腔战无不胜的勇敢突然就泄了气,声音很小,有点委屈:“回了。好几个人都跑我房间里排练,有点吵,我就准备跑出来找个空地背题。”
赵逐川一开口,纪颂听出来他的疲惫,吸了吸鼻子,决定多看几眼就让赵逐川去看书休息了。
他刚开口:“我好想你……”
“啊”字还没说完。
本以为空荡荡的楼道里传来脚步声,纪颂一抬眼,看到拐角栏杆处探出一张乍一看很陌生的面孔,定睛一看,纪颂认出来那是表二班的萧杉。
对方手里的语音通话还来不及挂断,是一个颇为成熟的男人嗓音:“宝贝,谁啊?”
萧杉先是愣了一秒,随后急忙对电话说:“我有点事儿!”
他这才挂断电话,朝纪颂惊愕道,“纪颂?你怎么在这里?”
纪颂一怔,仰头扫视一圈整个空间,奇怪道:“这不是你房间吧。”
他脑筋转得快,一听就懂了,不知道如何掩盖一不小心听到墙角的事实,也不确定萧杉有没有听清楚自己打电话,尽力镇静:“你呢?明天要考试,不回房间压腿?”
萧杉倏地站起身,从楼梯最高处往下走来,走过纪颂身边,脸色瞬间变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纪颂想起来有关于这个人年少成名的传闻,不愿意多费口舌,转身想走。
“你刚才又是在给谁打电话呢,赵逐川吗?”萧杉把住他一只胳膊,“他的声音,就算混在一百个人中间我都听得出。”
“你要是喜欢他,你可以去追,”纪颂没有挣开,也不动,“追得到算你的。”
他格外镇定。
纪颂想象力强,爱做设想,原以为会有的恐惧、担心通通没有,反而一身轻松,谁怕谁呢,刚才那句“我好想你”悬而未决不能代表什么,可对方电话里那声不同寻常的“宝贝”,他却听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