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习惯了纪颂这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方式,林含声继续说:“班上都传开了,被请家长的是……”
他报出了两个班上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名。
纪颂沉默几秒:“看不出来。”
林含声说:“看不出来就对了,现在流行这种地下恋情。别人都看不出来,不知道,回头,哎?一官宣他俩是一对儿,这才刺激。”
“偷偷谈有什么意思,”纪颂说,“又不是见不得光。”
林含声看着他,好几秒都没吭声,等身后一波又一波的同学嬉闹着从楼梯上飞奔下去了,才说:“因为……并不是所有感情都可以公之于众的。”
当时纪颂还没懂这句话什么意思。
可这句话就像喝糖水突然误食一颗莲子心,听得人嘴巴里发苦。
纪颂嘴角一抽抽,皱眉:“小林,你能不能像你的名字一样,把声音含在嘴里,少说点儿话啊?”
林含声刚想继续八卦,一听纪颂这话又闭了嘴,过一会儿没忍住:“颂颂。”
纪颂正忙着低头看手机:“你说。”
林含声:“可我的名字不是这个意思!”
纪颂:“……”
·
周日傍晚,集星照常放假。
纪颂家住得远,离集星有将近一个小时车程。
刚出校门,纪颂被一位穿Polo衫的中年男子喊了个正着:“颂颂——”
纪颂走得一身汗,闻言转了脑袋望过去:“舅舅?”
舅舅穿得特别像上世纪九十年代去粤地捞金回来的大款,花纹繁复的衬衫敞着领口,嘴上叼一根还没燃完的烟,搓搓手,双手合十,干巴巴地又喊了声“颂颂”,才走近。
他咬着根娇子金如意,一说话,烟雾全顺着夏风往脸上飘:“你妈……”
“也就是你姐。”纪颂伸手夹走他舅呛人的烟,手指掸掸灰,眯起眼,“我妈让你来接我?”
舅舅愣了下,憨笑起来:“对对对。她正从公司赶回家等你呢。”
“走吧,舅,”纪颂一眼瞄到自家的车停在路边,猛地回头,“那我爸呢?”
舅舅也跟着他的回头刹停脚步:“哦,你爸啊?你爸在家里做饭呢,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下次见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是,他也搞不明白他爸一个大学老师为什么忙得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有几回他都差点以为他爸妈离婚了。
勇敢提出质问后,只换来纪仪龄一句:还有这种好事?
汽车在家里地库停下。
纪颂钻出车门,正准备拿行李箱,可他舅舅动作比他还快,早已绕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
见舅舅搬得满脸是汗,纪颂心一软:“舅,要不还是我……”
“没事,我来我来。”舅舅关上后备箱,拍拍手上的灰,叉腰,“颂颂,你快回家吧,你爸肯定都等急了。”
纪颂“哦”了声,拖着很轻的箱子往地下室门外走,又一回头:“那你呢?”
舅舅脸上露出了局促的笑容,摆手:“我就不去了吧。我还得送岚岚上学去。”
岚岚是舅舅的女儿,纪颂的表妹,还在上初中。
舅舅在纪仪龄手底下当司机有一两年了,之前一直在游手好闲地干些什么事,纪颂都不清楚,只记得他舅不太着家,舅妈在岚岚很小的时候就改嫁了。
回到家后,纪颂在厨房外跟难得亲自下厨的亲爹打完招呼,急匆匆上楼,从亚克力箱子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他的佳能A1胶片机,再掏出书包里的胶卷,按进去,听一阵木轮毂滚过沙地的震动声响——
滋滋。
这动静像油锅冒泡,烫得他手感火热,恨不得赵逐川现在就坐在他床上,马上当他的模特,被他狠狠狂拍一通。拍照的拍。
不止胶片机,纪颂还有一些摄影设备在家里,都年事已高。
他的CCD不是网上找店家淘的那种老机子,还真是他妈纪仪龄留下来的老古董相机,里面还有不少纪颂小时候光屁股的照片。
纪颂把所有设备堆在木书架上拍了张照,顺手发给赵逐川。
赵逐川秒回。
点开,照片里是一台哈苏907X。
没有一个摄影爱好者能不垂涎哈苏。
他像在街上骑共享单车被旁边飞驰而过的杜卡迪溅了一身水。
【蝉:?】
【1101:家里的。】
换做其他相机,他肯定说“能不能借我拍几张”,但这是哈苏……还是赵逐川家里人的哈苏,算了。
收拾完房间,纪颂应声下楼吃饭,纪仪龄也到家了。
“东北菜?”纪仪龄换好拖鞋走到饭桌前,伸手拨弄旋转盘,夹了块豆皮放进嘴里,“老梁,你什么时候会做饭的?”
梁牧取下围裙,擦擦手:“在网上学的。”
纪颂正洗了手从卫生间出来。
一两个月未见,梁牧鬓角一如既往地修剪得极短,斯文俊秀,衬衫领口规整地扣到顶端,哪怕在做饭也浑身有种知识分子的挺拔。
梁牧开口带有常年授课后的沙哑:“小颂。”
“爸。”纪颂扫了一眼他爹,点头问好,再摆齐碗筷,拎开凳子坐下吃饭,“这是什么?”
“鸡蛋焖子。”梁牧回答。
纪颂低头偷偷吐出一小片碎鸡蛋壳,没多做点评,闷头吃。原来这才是真的东北菜。
梁牧在吃饭的时候看了儿子耳朵好几回,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在纪颂埋头喝汤时快被耳钉闪瞎眼睛,忍不住质问:“小颂……你这不伦不类的耳洞什么时候打的?你们老师要求的?”
纪仪龄不同意:“这叫培养艺术家气质。”
她已经放弃管束纪颂,从酱大骨上拆点肉下来放纪颂碗里,撇撇嘴,说:“这位少爷,以你那狂傲不羁的生活态度,你没去找把枪对着耳朵从上往下啪啪啪打一排我都谢天谢地。”
纪颂吃得正欢,闻言侧过脸冲他妈甜甜一笑:“打一排那得多少个洞啊,打豁了下雨天会漏水的。”
梁牧冷哼了声,摇头叹气。
但这儿子从小他都管不着……
男孩儿嘛,越长大越有自己的想法,父子关系也没有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
纪颂刚上小学那几年,相机里还都是梁牧带着他出去采风拍摄的风景,后来没过多久,梁牧越来越忙,忙着评职称、备课、带学生,总觉得儿子长大了,花在纪颂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少,久而久之,梁牧发现儿子朋友圈放的照片都是自己没见过的风景,能说的话也越来越少了。
为此,他同办公室的老师还安慰过他,说老梁,养男孩儿就是这样的,越养越不熟,慢慢地,他就离家飞到远方去了。
纪仪龄还在关心儿子的事:“你呢,这些天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都学些什么?”
“学朗诵,对,什么都能朗诵,还能原创稿件呢。”纪颂思考着怎么给他爸妈说得通俗点,语速变慢,“学命题说话,学演戏,还学写剧本……哦,还学化妆弄造型,明早起来我就薅头发给你们看看。”
纪仪龄听得认真,随他一同弯起眼眸笑:“我儿子,不用薅都帅!”
梁牧附和道:“是啊。”
耳尖倏地红了,纪颂突然对上他妈带笑的目光,羞得埋头吃一口米饭,含混道:“哎,妈,爸……我们班帅哥很多的。”
纪仪龄正在转身拿木勺,顺带用勺柄敲了下纪颂后脑勺:“那还不给我看看?”
还真有。
纪颂掏出手机,翻开上次Vega下课拍的合影,用指尖放大了自己那一圈:“看!我在这儿。”
照片上纪颂白得显眼,头顶的死亡顶光丝毫不影响他的面部饱满度,每一寸轮廓都俊朗清晰。
旁边,赵逐川身上的少年气裹挟一股与众不同的凌厉感。
纪仪龄也学他爸摇头叹气的表情,“啧啧”两声,帮纪颂打退堂鼓:“你们班有这么帅的,你肯定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