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姐心中憋屈至极,咬牙,却也不得不看向赵逐川。
赵逐川这时候才擦完了手。
他接过纪颂擦完脸的湿纸巾,眼皮很轻地抬了下,确认上面没有血渍,才把两张湿纸巾揉成一团,抬手,那团白色呈抛物线掷进了一米开外的垃圾桶。
接收到金姐试探的目光,赵逐川没说话,只看了眼纪颂。
毕竟从头到尾,他们学校这边阵营的人,受伤害的只有纪颂。
纪颂还在咳嗽。
他咳得很轻,耳根连着肩胛那一片的薄红已徐徐散去,看起来人没什么事。
这种事,要是进派出所,对他们这种未成年的处理方式简直有一套流程,不会问谁对谁错,谁先动手,谁没动手,第一件事就是通知监护人。
赵逐川他妈妈连入学都不来,平时也从没出现过。
肯定特别特别忙。
而且这些事情就算私了了,只要一进派出所,保不齐留下痕迹,万一以后赵逐川……
确实两边都动了手。
“喂。”纪颂撞了一下赵逐川的胳膊。
“怎么了?”赵逐川拧眉,像大概猜到了纪颂的决定,语气重了些,“哪里疼?”
纪颂完全像个没事人,微眯起眼:“你刚刚那一脚踢得重不重?”
赵逐川平静地“嗯”了一声,往那两个中年男人坐着的长凳上瞟了一眼,其中一位还正在揉着自己的肚子,呻吟几声,满面愁容地盯着急诊室仅仅敞开了一半的门。
急诊最外面的大门突然被打开。
一名浑身鲜血淋漓的车祸伤者被担架推了进来,一大群穿白衣服的医务人员瞬间围了上去,整个本就沉闷而混沌的空气中传来家属的哭喊。
生死攸关,再没人看他们这边。
纪颂忽然凝固,所有想法和动作按下暂停键。
手、心、眉头全部跟着收紧了。
“那就行。”纪颂仰起脸,“老师……就算了吧。”
况野转过脸:“就算了?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这事儿的起因经过结果闹出来都不好看,”纪颂想得开,“而且你和赵逐川还了多少下,我又不是没看见。我就被掐了下脖子……没什么的。我完成了救人的任务不就好啦。”
况野看他乐呵呵的,心态特别好,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亏你还笑得出来。”
“没笑,”纪颂抬眼看他,眼底亮晶晶的,“我是没想到赵逐川居然会打架。还是……”
“还是什么?”况野正在张望四周动向,没看他表情。
还是……
因为我。
纪颂想了想,说:“还是够有种啊。”
保安调解成功,围观群众散去,只好奇地望向刚推进去抢救的伤者,两条不锈钢材质的长凳面对面摆放着,中间一道狭长的走廊。
地板上有担架车轮毂拖曳过的血迹,触目惊心。
纪颂闭了闭眼,喉咙难受得堵塞。
他突然很庆幸刚才自己撑住了,没躺在这里。
这里不是他该躺的地方,他该回到教室里去。
人来人往的急诊室迅速恢复运转,两拨人就这么坐着,相顾无言,像刚刚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金姐。”
纪颂站起身,婉拒了金姐要他挂个号检查的建议,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局促道:“我想先回集星了。”
金姐点头:“你,赵逐川,况野,孟檀,你们四个都回去,班上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四人齐齐应声。
刚转过身,纪颂听见金姐叫他:“纪颂。”
“嗯?”
“今天谢谢你,”金姐苦笑,“无论如何,今天都谢谢你背同学来医院。”
走出急诊科大门,况野打了辆车。
车都到了,赵逐川却伸手拽了下纪颂的手臂,对况野和孟檀说:“你们两个人先回去,我去买点药。”
医院附近一两百米就有很多药店,不用走太远,速战速决,戴好口罩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纪颂摸了摸脖子,没有破皮,疑惑道:“买药?”
“嗯,”赵逐川抬起手,虎口被衣服拉链划破了一道口子,很浅,正冒着血珠,“我去处理一下。”
他顿了顿,那只带血的手又抚上纪颂的脖颈,“你这里也破皮了,要敷一敷。”
……
“真破皮了啊?我都没感觉到疼,不会留疤吧?”纪颂问。
“应该是不会的,小伤。如果怕留疤的话,可以再简单处理一下。”药剂师说。
这个月要做的事儿还多呢,拍片子、参加钟离遥新电影首映会、上镜等等,听说彭思芮还投资了部网大,要拉学生过去做群演,纪颂还分到了一个能露正脸的角色,他很是期待。
万幸,今天这一顿冲突没升级,没伤着脸。
金姐很愧疚,发了好几条微信过来给纪颂道歉,可他真觉得没什么。
再来一次,就算知道在医院可能被学生家长误会、围堵,他也会跑去宿舍把同学背出来,那种情况下,他一定会站出来。
不管什么原因,生命都是第一。
走出药店,两个人在路边停下。
“扔这里吧,”纪颂指向路边一个干净的垃圾桶,“给我。”
他摊开掌心,接过赵逐川撕下来的碘伏棉棒包装,捏了捏,塑料纸在他汗湿的手掌心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纪颂仰着脑袋,手指勾住领口往下拉,露出脖颈连着锁骨的大片光裸。
他肤色白,在太阳光线直射下更是白得反光,往哪儿一站都打眼。
赵逐川正在给他涂药,涂完还得贴一层创口贴。
本身擦伤不重,但伤口估计是指甲刮的,到时候结痂再掉痂就不好看了。
赵逐川稍偏着头,站在路边的绿树下,风吹过来,发梢也跟着动。
画面原本如此宁静美好,可赵逐川是在给他处理伤口,动作还很慢,像在端详什么珍馐,下一秒就要把他脖子咬断。
纪颂动了动喉结,说:“没事儿,你不用那么轻。”
赵逐川:“别说话。”
纪颂被噎住:“哦。”
棉签平抹着碘伏,凉意瘙痒,纪颂闷哼一声:“赵逐川,我最近还真有点倒霉,要不我们一起请个假去庙里拜拜?”
“我说了你别说话。”
下一秒,纪颂的嘴巴被赵逐川抬手捏成鸭子状:“……”
纪颂不得不胡乱“嗯嗯”两声。
赵逐川:“你一说话,喉结就乱动,怎么上药。”
纪颂:“嗯嗯。”
“我给你松开,你不许说话。”
“……嗯嗯!”
很快,创口贴贴好了,纪颂对脖子上的异物感不太适应,开口:“好吧,我就是……”
好了,这下不捏嘴了,赵逐川直接仗着身高优势,从侧边搂住他的头,带有些许凉意的手掌牢牢捂在他耳边。
“别回头。”
怎么不让说话,还不让回头?
“有人在跟踪我们。”赵逐川说。
“跟踪?”
纪颂跟着赵逐川走了几步,却在几步之后蓦地驻足,居然有点兴奋:“那还跑什么,还敢来?大白天的街上这么多人,那儿还有执勤岗,别怕。”
纪颂是个胆儿大的,做事从来都是个利落性子,又才被平白无故打了一顿,就心里憋屈,拉着赵逐川要往回走。
可惜他力气没赵逐川大,根本都不用拉扯。
赵逐川一把将纪颂拽入路旁的窄巷。
他扯了扯嘴角:“我没怕。”
那是一个只能容下两个人的地方,空间逼仄,没有面对面站着,而是赵逐川的胸膛紧贴住纪颂的后背,心跳声清晰可闻。
纪颂正在宕机。
也对,赵逐川才不会怕。
他怕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