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逐川起身,脱掉校服外套,后背那一块衣料被汗水染出一大片湿润。
他露出里面夯实漂亮的肌肉,以及纪颂事先叫他换好的纯白色背心。
纪颂又摸出一张创口贴,撕开,抬手捏住赵逐川的下巴:“看着我。”
赵逐川“嗯”一声,抬起一只手握上纪颂的手腕。
纪颂手抖了一下。
相处得越久,这样简单的接触就越让他觉得亲密。
仅仅是这样对视的距离,他的指尖已经泛起些微不可控的颤栗,一直到他说出“别动”后,他都只是很快地掠过赵逐川看过来的眼睛。
创口贴横跨着贴在赵逐川鼻梁骨上。
创口贴和口罩一样,被那高挺的弧度顶成小山坡。
纪颂动了动喉结。
哦,他感觉到了。
喜欢,喜欢可能还是莫名其妙的心疼。
就算知道眼前一切都是虚假,但看见他“受伤”,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去安抚对方。
他很满意自己做的造型:“很好,嘴唇再抿一点,嗯!像小混混了。”
小混混:“……”
纪颂动作利落地从书包里掏出赵逐川送的那台小相机,眼珠灿亮:“这位男明星,我可以拍你吗?”
男明星:“……”
男明星在一分钟之内被换了八百个身份。
还问?不是已经答应过了吗。
赵逐川看他眼中跃跃欲试的光,直觉有诈,往后侧了侧身,问:“用什么?”
纪颂“哈”一声,从身后拿出道具:“板砖!”
被板砖拍晕的伤员:“……”
在拍摄之余,纪颂拿着相机给赵逐川拍了二三十张照片,有远有近,只有几张废片,焦距没对上,赵逐川的轮廓不太清晰。
像隔着一层玻璃那么看。
纪颂心头一跳,想起宿舍提前停水那天,赵逐川在浴室里洗澡,灯开得很亮,阳台上的灯却很暗,他也是这样看赵逐川。
动动手指,相册跳到下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脸棱角分明,每个细节纪颂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没吭声,手上擦拭镜头的动作不停。
明明都擦得很干净了,还是不停。
像那天,那夜,他伸出了那只手去擦玻璃上蒸腾而起的水汽。
承认吧,承认自己的沦陷也是一种勇敢。
心跳愈发愈震耳欲聋。
纪颂歪了歪脑袋,捏了下同样跟着跳动的耳垂。
云朵正蹲在旁边的空地上在填场记本,看纪颂脸色不太对,随口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纪颂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我把镜头擦干净了,以后……不会对不上焦了。”
他们从《无尽夏》里面选取的片段仅仅十分钟,一共就两个场景切换。
第二个场景设置在居民楼附近不远处一所放了暑假的小学里。
这所小学是云朵的母校,所以假期进校也是云朵联系的。
云朵轻车熟路地找了间教室,四个人一起把器材全部抬进去。
“接下来主要呢,就是个前后桌的戏份,所以你俩坐到窗边去就好了。”
云朵看了眼简易剧本,又把和纪颂一起提前截图好的名场面截图翻出来照着拍景别。
“这场对手戏很简单,就是后桌睡着了,前桌转过身,”云朵顿了顿,也觉得这样走戏很别扭,改口道:“川哥,你要把颂颂的题册拿出来,给他改错,改完又看着他睡觉……要那种眼神能拉丝的感觉,一看就是喜欢他。”
“好。”赵逐川重新穿好校服,拉上拉链。
“嗯,这里主要就是眼神啦。这部参考影片能得奖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男主演带动得比较好,眼神戏考验演技,但我觉得川哥应该没问题,”云朵单肩扛机器,扛久了都有点喘,继续说,“你们再对一下剧本,我们就开始。”
“没问题,”纪颂调整好坐姿,把道具错题本压在手肘下,“早点儿拍完早撤退。”
纪颂只庆幸,在这场戏里,自己只需要全程闭着眼睛趴好就行,他不需要和赵逐川对视,更不用接触赵逐川演出来的眼神。
他要尽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才行。
不管不顾的喜欢不叫喜欢。
纪颂向前倾身,手臂交叉着放在课桌上,趴好,眼睛闭得很很轻,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道:“我好啦。”
“你没好。”
头顶传来男音。
不等纪颂回答,赵逐川继续:“你的眼皮还在抖。”
在录作业这回事上,纪颂、赵逐川传承了钟离遥的精益求精,而云朵则学会了李欲的“找感觉”。
不为哪一条效果好,只找哪一条自己能觉得“成了”。
折腾了一下午,天气又热,他们也没有在别人小学教室开空调的权限,况野第一个坐不住,直接捂着肚子靠在教室门上,说:“不行,我肚子快饿扁了,要不你们先拍着,我下楼买根烤肠吃?”
纪颂闭着眼,抬手比了个“快滚”。
云朵也察觉出来大家都累了,松了手里的机器,转头对况野道:“那都休息会儿?况野,帮我带瓶水吧?”
“你想喝什么?”
“我喝……”云朵想了会儿,扶了扶眼镜,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我选选。”
“你走了怎么拍啊?”况野看了眼手机,“时间不多了哦。”
“有架子,放那儿直接按录制就行了。川哥,颂颂,我开着录制的,你们自己再来个两三遍,我回去选一条都行,你们的情绪差不多都到了。”云朵说。
“好,”赵逐川挽起校服衣袖,“你们先去,别中暑了。”
脚步声消失在耳畔,越来越远,纪颂闭着眼,所有感官的中心集中在露出来的右耳上,他听见风声刮过耳朵,听见赵逐川喊了他一声:“喂。”
空气轻盈得仿佛只能承载呼吸的重量。
纪颂不知道他喊自己做什么,茫然地迎上,或者说意外地跌进赵逐川的眼睛。
赵逐川伸出手,指尖一动,轻轻地拨了拨纪颂额前汗湿的头发。
听觉丧失,嗅觉丧失,感官世界中仅剩下视觉,视觉变成蝴蝶,跟随赵逐川的指尖飞走了。
这一瞬间。
他真的,觉得。
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
至少在当下,同样的年龄、场景,以及在做的事情,这一生都只有一次,往后无论多少年不会再有。
不会再有这样一个盛夏的午后,在空旷的旧教室,他们搭建起一个仅有四个人的剧组——甚至都没有旁人,只有一台摄影机在记录,在陪着他们。
恍惚间,纪颂滚了滚喉结,掌心冒汗,17岁的悸动横冲直撞,踏破胸腔,他竟生出了四下无人的错觉。
Vega说过他们两个人的嘴唇都算不上薄,各有形状,但是拆分开来看莫名很相似。
那么肯定就能完全重叠到一起的。
天衣无缝,亲密无间。
纪颂想起林含声的剖白,忍不住感叹,小林也是因为某个人,才发现自身性取向的?还是先发现,再去喜欢上谁?
他最近脑子一团浆糊,没有办法去找林含声聊这些。
他显然是莽莽撞撞地先喜欢上了。
其他的,什么都没想过。
要不是彼此身上的蓝色校服太过于陌生,要不是他知道摄影机上的小红点亮着,他或许。
他或许真的会。
会等到风吹起窗帘的一角,他想尝试着吻上赵逐川的嘴唇——
纪颂就是个想了会去做的性格,他倒没有直截了当亲赵逐川凑过来的嘴,急刹车了一下,只用嘴唇擦碰过对方的脸颊。
赵逐川显然感觉到了。
他说:“剧本里面没有这个情节。”
“是没有,”纪颂别开脸,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重复着某一夜对戏后赵逐川说的话,“我刚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