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的只有覃父的暴吼,因为太过熟悉了,就像雷声后必然伴着闪电,覃父的暴吼之后必然伴着抽疼。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蜷起了手脚,隐隐有个人在说话:“头发需要剃掉才能缝合,准备麻醉药。”
覃桦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算是酣甜的一觉,醒来后,她坐在医院的大堂里挂盐水。左手旁坐着陆冯生与陆母,覃桦盯着盐水袋里滴滴的盐水,心里迷茫了会儿。
“阿姨,陆冯生,”覃桦清了清嗓子,浑身疼得发涨发酸,她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今天谢谢你们。”
听到她的声音,陆母坐得最远,也立刻站起了身。陆冯生找到手机里的相册,递到覃桦眼前给她看:“先和你说,不是一般的丑,不要哭出来啊。”
照片是覃桦还没有醒的时候拍的,她闭着眼睛头脑无力地靠着医院不大舒服的塑料椅子,冲着镜头,是额头的刘海全被剃了干净,一直往里端延伸了三厘米,这样的面积不算小,陆冯生说缝了十三针,用纱布贴着防止感染。她的精神也很糟糕,哭得眼睛都红了,脸上浮着水肿,看样子,她依然是个病惨了的死胖子。
如果不是为了看到覃桦脸上露出失望,难过的表情,陆冯生大概不会注意到原来她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她的眼睛狭长,眼角上翘,眸色是淡淡的琉璃色,凤眼清澈,微微眯起时像是盛满的美酒要溢了出来。她看了眼照片,不算失望,依旧是平静的样子,淡淡地“哦”了声。
陆母轻轻推了陆冯生一把,暗示他站到边上去。覃桦知道她有话要与自己说,忙道:“阿姨,今天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邻里之间帮衬一下也是应该的。”陆母犹豫了一下,道,“他爸爸刚刚发消息过来说,让你爷爷奶奶赶过来了。”
覃桦垂下眼睑,静默了会儿,依旧是道谢。
陆母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你爸爸是这样的情况,你爷爷奶奶知道吗?”
不出陆母所料,覃桦点了点头。
陆冯生大声道:“我靠!你爷爷奶奶不管管的吗?你爸都快把你打死了吧?胖子,不是我骗你,你额头上可是流了好多血的,医生帮你输了一袋血才好的呢。”
覃桦依旧说:“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陆母听出来覃桦不大想要他们插手管这件事,想到覃父那精神状态,陆母其实也不大愿意管,眼见覃桦露出了拒他们千里之外的态度,便也乐得顺势下了坡,只是场面话还是少不了的。
“举手之劳,日后要我们家帮衬的,你开口,能帮衬的我们都会帮的。”
覃桦说:“谢谢您,今天的医药费是多少?您把单子给我,我还有点私房钱,回学校拿了还给您。”
陆冯生站在一旁,看这两个女人,一来一回,竟然将一件乐于助人的美事行进到了这般生分淡漠的地步,很有些奇怪和不满。他双手抱胸看着覃桦数年如一日的刻板着的脸,除了今次她曾倚在墙角哭过外,陆冯生不曾见过覃桦其它的表情。
有一度他怀疑过,覃桦的脸部是不是动过什么手术,玻尿酸打多了,肌肉完全僵化,除了大喜大悲外,不可能再有其它细微的发自内心的表情。
陆冯生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性格如此拧巴,不讨喜的女孩子呢?女孩子,不应该都是软绵绵的,嘟嘟嘴,笑一笑,连瞪人眼的时候,都带着几分俏皮,没有半点威慑,只能让人心生怜爱。
这才应该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覃桦没有任何心思去注意陆冯生在想什么,研究什么,只是和陆母商量:“阿姨,您能借我一下您的手机吗?”
陆母从口袋里掏出她新买的嫩粉色的手机,随口问道:“是要给谁打电话吗?我们会送你回去的,不用担心。”
覃桦抿了抿嘴,手指在屏幕上掠过,按下一个又一个的数字按键,手撤开时,按键上浮着一层如水波般的光亮,微弱,细小。她按得很快,在这个连自己的手机号码都记不清的年代,覃桦熟练的不带犹豫地按着那串数字,以一种佛教徒拨着一百零八颗念子的虔诚。
电话嘟嘟了两声,很快就接通了。覃桦放在耳边,好久,才轻轻地喊了声:“外婆。”
电话的那端是瞬间的安静,许久许久,有个苍老的声音含着哽咽,颤颤巍巍地问道:“是卿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