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姜乃咬下饺子,肉汁迸开,沾在嘴角,弄脏了鬓发。
“妈一个人没关系,”妈妈呼了口气,轻颤的尾音仿佛是姜乃的错觉,“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留下遗憾。”
“嗯。”姜乃点点头,慢慢嚼着。
没能完全擀开的面皮有点厚,但面香裹着肉香,久久在口腔里萦绕。
“当。”
一个玻璃杯突然搁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声音不大,但还是吓了姜乃一激灵。
“帅哥,您的冻奶茶。”小姑娘冲他笑笑,“没加糖哦,可能会比较苦。”她指了指边上的一个小纸包,“糖包给您放边上了,可以自己看着加。”
“啊?哦好,”姜乃忙点点头,“谢谢。”
小姑娘把奶茶推到他跟前就走开了,姜乃看着她走回出餐口,视线不自觉跟着往出餐口里瞟。
没什么变化,依旧只能影影绰绰看到里面人影晃动,陈君颢的声音偶尔伴着锅铲的碰撞声传出来。
姜乃呼了口气,视线回到手机上的日历。
那个红圈标记的“ddl”格外惹眼,往下数几格,底下标着的小字就变成了“北方小年”、“南方小年”、“廿五”。
再下一行,就是“除夕”、“春节”。
时间过得太快,他没都多少实感,原来这么快就又要过年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都还在因为毕业论文和实习焦头烂额,还有……准备来广州的事。
姜乃叹了口气,忙把页面切到12306,果不其然,清一色的“候补”。
这半个月来光顾着折腾曲子赶截稿,完全忘了还要买票回家。
他郁闷挠挠头,端起奶茶喝了一口。
“……唔?”
姜乃一愣,看了眼手里像个大号啤酒杯造型的奶茶杯子,轻轻咂了咂嘴。
茶味浓郁,确实挺苦的,还有些涩嘴,但感觉整个口腔鼻腔都被茶香和奶香充盈了,又香又滑,意外的可口。杯底还沉着点没完全化开的奶丝,一看就是纯手工现调的。
他又抿了两口,仔细品味了一下,心里默默给打了个五星好评。
如果这杯奶茶是陈君颢调的,他给打五十颗星。
杯子还没放下,手机又震了震。
李程发了条语音来,手机还连着耳机,姜乃懒得戴,就直接点了语音转文字。
-我赌五毛你丫绝对忘记买票了,然后现在一看高铁票全场候补两眼一黑终于死了哈哈哈哈!
“靠……”姜乃被这精准“预言”气笑了,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
-所以您是来拯救我的吗?
李程几乎秒回:
-我是来嘲笑你的。
姜乃默默在心里给李程竖了个中指,又切回12306盘算。
从除夕夜往前翻五天,全是灰扑扑的一串“候补”。他咬咬牙,把所有车次的候补都点上了,这种时候也只能听天由命,祈祷自己欧气附体能补到个二等座。
补个无座也行,大不了高铁站他个八小时也能给站回去。
犹豫了一下,他也去查了眼航班。
情况并不比高铁好多少,还有点余票的不是翻倍价格的红眼航班,就是贵上天的头等舱。
这下可真是两眼一黑,终于死了。
姜乃揉了揉太阳穴,给李程回了个“微笑”大黄豆。
-所以票买上了吗?什么时候回?
李程很快又来了条消息。
-还没有,等候补。
姜乃回完消息抬眼往出餐口瞥了眼,又有份餐食被端了上来,那只大手依旧一晃而过。
他托着脑袋,看着服务生小姑娘端着餐盘走向了隔壁桌,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声。
陈君颢你锅铲就不能抡快点嘛。
我饿了。
“我叼柒嗨!死嘢老张头你咩鬼意思?!”
突然一声突兀而拔高的争吵声,像炸开的油锅,猛地从斜对角泼过来,瞬间盖过了茶餐厅里原本嗡嗡的低语和碗筷碰撞声。
姜乃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坐在靠里位置的一个穿着发白的工装夹克,头发稀疏的胖大叔猛地站了起来,手里握着个酒瓶,洒出来的酒水泼湿了前襟,脸红脖子粗地指着坐在他斜对角的一个瘦大叔。
“咩叫我‘食懵你’!我当年落车间落得比你少咩?!”胖大叔吼。
瘦大叔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梗着脖子,手指头都要怼到胖大叔脸上:“我食懵?!你冇唔记得当年车间评先进,系边个同你讲好嘢!宜家你个仔揾到份好工,就睇唔起我哋班老嘢?退休金多两旧水就你最巴闭?我话你就系忘本!”
“我忘本?!”胖大叔气得直抖,唾沫星子横飞,“我忘本就唔会当年帮你顶雷!搞到宜家把鬼!退休金?我呸!两旧水买盐都唔够咸啊!你至叻!就你识翻旧账!我嗰仔巴闭关你叉事!”
“我丢你!”瘦大叔撸起袖子就要抓胖大叔的酒瓶,俩人隔着餐桌扭在一起。
同桌的另外几个大叔被他俩的阵仗唬得慌了神,忙七手八脚地拉着两人。
“李哥!李哥冷静!”
“老张你都少讲两句啦……”
“为啖气,不值得啊!”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劝架的、发火的、拉架的,吵嚷声,椅子掀倒声,乱七八糟的嘈成一片。
周围几桌客人纷纷侧目,有的皱紧眉头,有的干脆挪了桌子坐远了些。
服务生小姑娘有些手足无措,想上去拉架,但又不敢靠近,犹豫片刻,转身钻进了后厨。
有酒瓶被撞倒,“啪嚓”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姜乃身子不自觉一颤,手指下意识攥紧了奶茶杯,往角落里缩了缩。
不太清楚这群大叔怎么好好喝着酒,突然就吵起来了,虽然隔着点距离,但那些浓重的酒气裹着混乱的脏词,混在饭菜香里,像是发酵发臭的烂粥,捂得他胃里有些反酸。
手机又震了震,还没等他拿起来看,突然有个人影晃了过来。
“当。”
餐盘搁在桌上,香气扑面而来。
“您的A餐,叉烧滑蛋饭。”
姜乃猛地抬起头,正对上陈君颢带笑的眼睛。
“哥?”
陈君颢冲他眨眨眼,端着手里另一份干炒牛河,径直就朝着那张快要闹散架的大方桌走了过去。
战况剑拔弩张,眼看着桌上的饭菜也要被两位大叔撞撒在地上。
“张叔,李叔。”陈君颢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温和,却奇异地穿透了那片混乱的嘈杂。
他稳稳把牛河放在桌子中间的空位,又顺手把桌沿摇摇欲坠的两碟菜往里推了推,丝毫不受边上拉拉扯扯的大叔们影响,动作流畅得就像他只是单纯来上个菜。
“牛河要趁热吃。”
话音刚落,互相揪着领口的胖瘦俩大叔都顿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陈君颢嘴角挂着抹浅笑,眼神温和却不失晚辈对长辈的敬意。
“李叔,”他放缓声调,看着胖大叔发红的眼睛,“我有听我阿婆讲过,你当年喺厂度拿过先进标兵,成个车间大家都最信服你。为咗两句口角,发咁大火气,对身体唔好啊。”
几句话轻飘飘的,没多少分量,却像几滴恰到好处的凉水,浇在胖大叔身上烧得正旺的怒火上。
听到“先进标兵”四个字,胖大叔的表情悄悄有了变化,梗得通红的脖子肉眼可见地褪去了过分的血色,紧紧攥着酒瓶的手也渐渐松了些力道。
陈君颢顺势扶着他坐下,不动声色地把那只酒瓶轻轻按回桌面。
“张叔,”他又看向瘦大叔,“我记得阿婆话你最识煲凉茶,每次都带到车间同班工友分,李叔仲话过你手势好添。”
瘦大叔看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声,撇着嘴慢吞吞地坐下了。
陈君颢拿过酒,给几位长辈都满上:“都系做咗几十年嘅老友记,有咩唔啱倾唔掂?”他举起酒杯,“嚟,先饮杯顺下条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