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所有火辣辣的,或痛或痒,或酸或麻的感觉,像是被这三个字点下了开关,一下子变得无比鲜活。
就像是在提醒着他个把小时前发生的事,那份停留在他身上的温度和力道,每一个细微的触感都被无限放大。
而情热褪去后,失落开始疯狂翻涌。
他吸了口气,把脸更深地埋进那件外套里,试图用那点熟悉的味道,隔绝掉动车前进时的细微轰鸣。
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了几下,发送。
-我也想你。
陈君颢指尖摩挲过屏幕上的四个字,闷闷吐了口气。
到站,换乘,再下车,出地铁。
步行街这片连着花市,比往常都要热闹。
但他只感觉有点冷,把外套拉链往上提了提,快步往“旺记茶餐厅”的招牌走去。
“啊!颢哥!”阿敏瞧见他进来,眼睛“唰”地就亮了。
“嗯。”陈君颢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去收银台后面,拿出围裙带上,“今晚单多吗?”
“啊……还、还挺多的。”阿敏被他身上的低气压唬得声音都小了,“我爸一直在念叨你什么时候……”
“不好意思,”陈君颢打断她,反手在后腰上把围裙系绳打了个结,“送人去了趟火车站,耽误了。”
他说完,也没留意小姑娘脸上的失落,掀开后厨的塑料门帘,闷头就钻了进去。
“颢仔!”厨房里热气蒸腾,黄叔正颠着锅,火光映着他的大汗淋漓,“终于嚟啦!快啲!三份干炒牛河,一份加蛋!”
“收到!”陈君颢应了声,声音立刻淹没在抽油烟机的轰鸣里。
人果然忙起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就被挤到了角落。
托花市的福,黄叔这茶餐厅虽然位置一般般,但今晚的生意也好得不得了。
订单一张接一张,灶火就没停过。
陈君颢好几次想摸手机给姜乃发条消息,可手还没伸进裤袋,外头的阿敏又递进来一堆单子。
炒河粉,煎猪扒,煮车仔面……他在几个灶台前转成了陀螺。
没时间想念了,或者说,满脑子的念想,都随着汗水滴进灶台,被旺火猛油“滋啦”一声,炒进了菜里,化成了满厨房呛人但实在的烟火气。
晚上十一点半,送走最后一桌客人,晚市也终于告一段落。
黄叔做了几份招牌的鸡翅包饭当宵夜,拉着陈君颢和阿敏一块坐下。
“颢仔过完年还来不来我这做?”黄叔给他倒了杯柠檬水。
陈君颢赶紧接过杯子:“年后原先那个帮厨大哥不是就回来了吗?”
“咬咬牙再请多个也不是不行,”黄叔说,“你黄婶那边,我去说。”说罢,又举起水杯,“这排也都辛苦你过来帮我忙。来!碰一个!”
陈君颢忙起身跟黄叔碰了碰杯,仰头把柠檬水灌了下去。
黄叔放下杯子,长舒了口气:“食饭食饭,食完饭执执埋就返屋企过年啦。”
阿敏默默给他杯子里又倒上了水。
陈君颢低声说了句“谢谢”,忍不住瞟了眼手机。
姜乃没再给他发过消息,大概也是真累着了,躺下睡着了也说不定。
一下没了忙碌,思念又跟藤蔓似的,密密匝匝地缠上来,把人心里都缠得紧紧的。
黄叔的鸡翅包饭特别受食客欢迎,可他现在嚼在嘴里,也没能尝出多少滋味。
“颢哥……”阿敏小声开口,双手捧着水杯,“能……能跟你碰个杯吗?”
“唔?哦!”陈君颢回过神,顺手拿起杯子就跟她碰了一下,仰头又是一口干了。
小姑娘那句“新年快乐”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的空水杯已经放回了桌上。
阿敏看着自己满满的水杯,有点无措,最后只是失落地抿了一小口。
黄叔在边上看得笑眯了眼:“阿敏钟意颢仔啊?”
阿敏手一顿,顿时羞红了耳朵:“爸!”
陈君颢正低着头盯着手机,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抬眼时还有点茫然。
“人颢仔有女朋友啦。”黄叔笑着指指他的手,“戒指日日都戴住,看来都好恩爱喔!”
陈君颢看了阿敏一眼,不自觉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中指上的素圈戒指,笑了笑,没说话,算是承认。
这种时候没必要解释另一枚戒指的主人其实是个男的,但这种姜乃不在,还能明晃晃地宣示“这人归我”的感觉,让陈君颢心里莫名有点畅快。
被思念折磨的煎熬也被悄悄冲散了一些。
是的,我有主了。
阿敏把头埋得更低了,声音闷闷的:“我知道啦……”她快速扒完剩下的饭,“我、我先去收拾桌子了,你们慢慢。”说完就起身走开了。
黄叔看着女儿的背影,笑着摇摇头:“我女就系……”话到嘴边,最后也只变成一声带着些了然和无奈的轻叹,转向陈君颢。
“之后有冇咩打算?”黄叔又问了一遍,“真系唔打算嚟我度喇?”
“继续收租吧。”陈君颢说,“或者去我死党嗰边帮下手。”
黄叔点点头,给他夹了个鸡翅:“食多啲,辛苦咗成晚。”
陈君颢轻声念了句:“多谢叔。”
“唔考虑自己开一个店?”黄叔看着他,表情认真,“我真觉得你手势可以,我啲老食客都话你炒啲餸比我仲靓。”
陈君颢不好意思地扯了下嘴角:“黄叔你又讲笑。”
“喇喇喇,”黄叔立马皱起眉,筷子在碗沿“当当”两声,“又嚟啦,话过你几次,人哋赞你有本事,就要大大方方咁承认!”
陈君颢无奈点点头,给他杯子里续满水权当赔罪。
等黄叔喝了口水,他才开口:“我又唔系开店嘅料,就识得煮下饭。”
“你唔试下你又知你唔识?”黄叔反问。
陈君颢笑了笑,抬眼看了看这间熟悉又略显拥挤的小店:“不如我都开间茶餐厅算数。”
“得啊!”黄叔立刻点头,“咁你都算有经验啊,换咗出边啲公司招人,你都有优势嘅!”
“唔惊我同你抢生意啊?”陈君颢说。
“咩抢生意,”黄叔大手一挥,毫不在意,“你凭你本事,我凭我班老街坊啲人情味,各做各嘅。条街咁长,咁多个茶餐厅,咁多年我都做咗落嚟,仲差你嗰啲客?”
陈君颢笑笑,没再多说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过指根的戒指。
开家自己的店……这念头挺美好,光想想也让人觉得有股劲头往上顶。
在黄叔这干了些时日,他也不是没有琢磨过。
那些“想要更好”、“更努力”的话,跟姜乃说的时候挺响亮,但真正到了要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心里反而敲起了鼓,有点迷茫。
特别像现在,那个总说他好,给他加油打气的人,不在身边。
但他不后悔来给黄叔帮工,也不后悔成天跟店里那些阿叔阿婶的老食客们打交道。
因为觉得“踏实”。
他其实也说不上来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就是觉得好,觉得开心,心里舒坦。
现在这份“更好体验券”算是到期了。虽然黄叔说还能续,但他心里也清楚,多请一个帮工对这家小店来说压力不小。
他是来帮忙的,而不是来给人添麻烦的。
开一家店啊……
陈君颢扒了口饭,目光越过店门,落在对街那些还亮着灯的铺面上。
他和姜乃两个人的店,会是什么样的?
“总之嘞,以后有咩事,有咩使我帮手嘅,随时嚟揾我。”黄叔看着他,重重拍了拍他肩膀,“我都当你系我半个徒弟嘅啦,冇同我客气!”
“好。”陈君颢笑着应下,和黄叔干了个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