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角落的女人,眉头一直拧着,但好像自始至终都跟办公桌那头隔着一条看不清的线,眼神总时不时往边上的陈君怡身上瞟。
姜乃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但那种目光,让他不太舒服。
“没事的,阿婆能治好的……别哭了,昂?别哭啦……”
梁家耀倒跟个护卫似的,一直守在陈君怡身侧,一会儿递纸巾,一会儿揉脑袋,嘴里嘀嘀咕咕的没停过,像只嗡嗡叫的蚊子。
估计这办公室里,除了一直絮叨的医生,就属他最忙活。
姜乃多瞥了他几眼,心里无奈得有些好笑。
这一屋子的人,除了陈君颢,居然就这家伙还能让他觉得顺眼点。
“君怡……”角落的女人忽然动了动,往陈君怡那边挪了半步,声音压得很低,“冇喊啦,只眼都肿到唔好睇啦……”
梁家耀立马侧身挡在前面,一脸警惕。
那女人瑟缩了一下,从包里翻出来一小袋鹌鹑蛋,递给了梁家耀。
梁家耀皱着眉,不明所以地接下了。
“会没事嘅,”那女人勉强笑了笑,“都会好返噻嘅。”
陈君怡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看她:“妍表姨……”
那女人微微一怔,嘴唇动了动,但到底也没再说什么,只和她对视了片刻,扯了下嘴角,又退回了角落。
姜乃用余光盯着她,她只悄悄看了两眼手机,也没发消息,叹了口气就熄掉了屏幕,继续听医生说话。
偶尔垂眼看看自己的手,也没再往陈君怡那边看。
总觉得这女人有些奇怪。
但具体是哪怪,姜乃也说不上来。
他又多瞥了她几眼,见梁家耀已经剥起鹌鹑蛋分给陈君怡吃,便收回了视线,没再看她。
医生还在交代着各种注意事项,屋里的空气又沉又闷,混着各种情绪,捂在一起发酵,待久了让人很不舒服。
陈君颢像根电线杆似的杵着,手里那几张账单被他捏得都快破了。
姜乃远远看着,心里有点发堵。
他扫了眼周围,趁没人注意,贴着墙,悄悄摸了过去。
“……安排点康复治疗,比如按摩,针灸之类的,刺激一下神经,或许能有所帮助……”
陈君颢听得眼前发晕。
他不敢抬头看面前的那个大屏幕,画面里躺着的人,他几乎都认不出那是阿婆。
可那就是他的阿婆。
各种念头在脑子里打架,那点强撑出来的镇定,根本压不住他的胡思乱想。
如果不是他,如果他不那么冲动,没揍何星那一拳,没把话说破,没让阿婆急火攻心,阿婆就不会……
手里忽然一空。
那份不薄不厚的账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温热的触感,轻轻划过他的掌心。
-哥。
一个字,悄无声息地写在他手里,然后小心撬开他绷得发白的手指,不容拒绝地嵌进他的指缝。
冰凉的指尖被暖意紧紧包裹。
他手颤了一下,立刻反握住那只手,十指交扣。
医生又交代了些护理注意事项和后续可能的花费,谈话总算结束了。
一大家子人又从办公室里涌出来,气氛还是沉甸甸的。
姜乃把那份账单还给陈爸。
陈爸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被陈君颢死死攥着的手上停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走廊上的排椅依旧坐满了愁容满面的病人家属,他们一行人没多停留,绕过人群,走向电梯厅。
八舅公清了清嗓子,先开了口:“钱嘅事……唔使担心,有需要就随时揾我,兄弟姊妹之间,帮得到嘅实会帮。”
“我同我中医嗰边都联系下,请位老教授过来帮四姐做下针灸,”五舅公接过话头,“试得嘅方法,都尽力去试。”
“多谢舅父。”老妈连忙说,“呢两天……辛苦你哋过来……”
“我们唔辛苦,”八舅公摆摆手,目光瞥向人群后的妍表姨,语气淡了些,“只怕有啲人,个心就不喺度。”
妍表姨愣了一下,扯出个不太自然的笑:“八舅父,你咁睇住我做咩……”
八舅公冷哼一声,没绕弯子:“四姐宜家咁个情况,阿六阿七咩意思?”
妍表姨有些瑟缩,搓了搓手指,没接话。
姜乃下意识想看过去,却被陈君颢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了。
空气里僵了几秒,八舅公才又开口,声音压低了些,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仲有阿怡嘅事……其实呢两日我哋都有收到警方通知,话要相关亲属配合调查,尽量提供资料证据……”
这话一出,周围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陈君怡微微一怔,下意识就往梁家耀身后缩,想躲开那些忽然投过来的视线。
“你都知……”八舅公叹了口气,转向旁边一言不发的舅父,“咁多年,冇话证据仲喺唔喺度,当年究竟发生咗咩事,我们呢班老嘢……都记唔太清了……”
姜乃感觉陈君颢的手猛地收紧了。
本来攥着他的力道就不小,这下简直像是要把他的指骨捏碎。
现在的气氛,他一个外人也不好插嘴,何况他也不清楚发生在君怡身上的事。
但他能感觉到陈君颢在生气。
或者说,那是一种压着的火,掺着懊恼,还有种说不出的无力。
他试着轻轻拽了下陈君颢的手。
陈君颢却忽然松开了他,一步上前,摘下墨镜,对着几位长辈深深地鞠了一躬。
所有人都愣住了。
“舅公、舅婆……”他嗓子有点哑,但声音清晰,“我都唔想为难大家,但真系拜托各位,再仔细回忆一下,再细嘅事都好……”
他直起身,那双还没消肿的眼睛泛着红,眼神却异常坚定,“我知宜家才追究返咁多年前嘅事,证据早就没晒……但为咗君怡,我恳求大家,如果当年察觉到乜嘢,或者仲记得啲细节,一定要话畀警方……真系,唔该晒!”
八舅公老两口对视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陈君颢没停下,转身朝五舅公又是一鞠:“五舅公,拜托了!”
没等五舅公反应,他径直走向角落里的妍表姨,再次深深弯下腰:“妍表姨,拜托了!”
这一躬鞠得突然,妍表姨像是被惊到,眼神不自觉闪了闪,手指绞着包带。
“我……”她瞥了眼陈君怡那边,手松了又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含糊应了声:“……我尽量……回忆下。”
陈君颢这才直起身,低声喃了句:“多谢。”
五舅公叹了口气,走上前重重按在陈君颢肩上:“颢仔,我哋……明白。一家人,唔会袖手旁观。等返去,我同你舅婆表姨再商量下,尽量去揾,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哋。”
老妈也走过来,眼眶红得厉害,伸手替儿子理了理衣领,声音带着哽咽:“傻仔……”
老爸站在稍后一些,沉声说:“呢啲嘢急唔嚟嘅,无论系阿婆定系君怡,一件件嚟,你都冇逼自己逼得太紧。”
陈君颢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周围的电梯时不时“叮”一声响,有人上下,也有医护推着床经过。
走廊那边轰然炸起一阵哭嚎,不知是哪家的亲人,生命悄悄化成了仪器里平直的线。
又有医护忙碌起来,熙熙攘攘的。
只是这份熙攘之下,不知藏着多少份辛酸和离别。
今日的探视结束,舅公他们和爸妈交代几句,就陆续走了。
妍表姨临走前,给陈君怡塞了包纸巾,和一小支旺仔牛奶。
她儿子喜欢喝这个,所以包里常常备着。
陈君颢也记得,陈君怡小时候也喜欢喝。
爸妈和舅父舅母要先去缴费,然后送阿公回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