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总在闪闪发光。
好像那些美好,都能从他眼里窥见似的,让人移不开眼。
真好,姜乃想。
听着听着,他就忍不住想追上陈君颢的脚步,想触摸他眼里的那份温度,想知道被那份温度包裹的感觉。
会像妈妈说的那样,是温暖而幸福的吗?
李程终于在最后一天,如愿以偿地踏上了广州塔。
国庆假期的人潮果然没让人失望,光是坐个水巴,那排的长龙就拐了好几道弯,好不容易下船登上塔了,塔顶又是乌泱泱的一片人,排个摩天轮愣是让他们在塔顶吹了快半小时的风。
老天爷也非常不给面子,说好的晴天,转头又在傍晚卷起了厚云,乌压压地盖在头上。
“说来惭愧,”陈君颢靠在分流的栏杆上,仰头看着头顶阴沉的天,“身为广州人,我还真没上过这塔。”
“咔嚓”一声,李程又从镜头里捕捉了一只盯着摩天轮发呆的姜乃。
“你第一次上来?”李程调整着参数,随口问道。
“嗯。”陈君颢应了声,“不过今天天气不太好,有点可惜。”
李程镜头一转,顺手给陈君颢也来了一张。
“我看看?”陈君颢凑过去。
李程把相机往他那边偏了偏,屏幕有些反光看不太清,但也能瞧见他被风吹乱的发型。
“拍得还行啊。”陈君颢说,“回头发我一份。”
“行。”李程说着,镜头又对准了姜乃,“我导出来了让小乃发你。”
相机又“咔嚓”了好几轮后,姜乃终于转过了脸,皱着眉一脸烦躁地瞪了过来。
李程讨饶似的冲他嘿嘿一笑,低头检查起照片。
陈君颢瞥了眼屏幕:“你好像一直都只拍他?”
“嗯。”李程指尖转动轮盘,“拍别人拍不出感觉。”
“是吗。”陈君颢若有所思地望向姜乃。
风把他的衣角吹得翻飞,发丝也有些凌乱,侧脸在暮色里像是被覆了层浅灰色的薄纱,带着几分朦胧。
陈君颢好像突然明白了李程说的“感觉”是什么。
胳膊被顶了顶,他猛地回过神。
“别看了。”李程拿下相机,深深看了他一眼,“轮到我们上去了。”
“咔哒”一声,摩天轮的舱门关上了。
488米的高空往下看,人比蚂蚁都要小,汽车跟玩具似的,连那些平时要仰着脖子看的高楼,现在也都成了沙盘里的模型,不真实得让人眼晕。
“卧槽……”李程整个人几乎要贴到玻璃上,声音都打着颤,“真他妈高啊,我腿都有点儿软了。”
“那你就坐下。”姜乃白了他一眼,自己先占了个位置,两条长腿随意地伸着。
陈君颢往下看了一眼,也忍不住“喔”了一声。
窗外灰蒙蒙的,云压得很低,模糊了天边水天相交的线。
姜乃凑近玻璃,一眼就瞧见了江边那个帆船样式的建筑,还没亮起灯,在阴云下显得有点儿暗淡。
“那是什么?”他指了指。
“什么?”陈君颢顺着他的指尖看去,“那个三角的?”
“嗯。”姜乃点点头。
“哦,那是星海音乐厅,”陈君颢说,“我小时候还在那搞过演奏会来着。”
姜乃的手指突然顿了一下。
“以前呀,妈妈每个月都会把攒下来的生活费,拿去买张音乐厅的门票……”
摩天轮缓缓移动着,那个灰扑扑的建筑渐渐远了。
陈君颢还在和李程介绍着什么,姜乃没怎么仔细听。
胸口突然闷得发疼。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触摸到妈妈的记忆,心里涌上一阵说不清的滋味。
有些惊喜,又有些无措,但更多的,却是无所适从的距离感。
仿佛那是他还没有资格踏足的圣地。
他缓了会儿神,掏出手机,小心翼翼地对着那里拍了一张。
“拍什么呢?”
陈君颢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啊?”姜乃手一抖,“没……没什么。”
陈君颢顺着他的角度望过去:“想去音乐厅看看?”
“没……没有。”姜乃慌忙把手机锁屏,“就是好奇,随手拍了张。”他垂下眼,假装看着脚下的风景。
陈君颢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想去的话过年带你去看新年音乐会,我家年年都去,无聊死了。”
说着,他抬手揉了揉姜乃的头发。
姜乃耳尖一烫,还没来得及反应,陈君颢已经挨着他坐下了:“别低着头,看那边——”
姜乃顺着陈君颢手指的方向望去,整条广州中轴线在傍晚的阴云下铺展开来。
“从这看中轴线还真清楚,”陈君颢的指尖在玻璃上点点戳戳,“东塔、花城广场,西塔底下那个像盖了个帽的就是少年宫,”他顿了顿,浅浅笑了笑,“阿怡小时候还在那学过跳舞呢……”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指尖移到远处模糊的“中信”两个字上:“那个就是‘大蟑螂’,这会儿天还没完全黑,看着不太像……”
姜乃和李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来看去,其实也分不太清哪儿是哪儿。
但这并不影响李程举着相机,咔嚓咔嚓的拍得不亦乐乎,嘴里还不时发出“哇靠”的惊叹。
“刚我们坐的船,”陈君颢又开口,轻轻呼了口气,“顺着珠江一路往上……”他指着珠江转弯的地方,“拐进来,再往前点,就能到家了。”
姜乃注意到他说到“家”这个字的时候,声音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那边就是陈家祠。”他又指向远处一片矮小而模糊的建筑,“往右一点就是北京路,然后是阿婆以前上班的药厂、家里的老宅,我以前上学的地方……”手指一点一点地向右划,“越秀山、纪念堂……”
说着说着,他突然就没声了,只是望着窗外,手覆在玻璃上,眼里映着灰蒙蒙的云。
姜乃侧头看他,却发现他眼神直愣愣的,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能看见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随着摩天轮的移动,一点一点往后退去。
“陈君颢?”
姜乃压低声音,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
“嗯?”陈君颢像是突然惊醒,转过头,“怎么了?”
“你怎么了?”姜乃问。
陈君颢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又转向窗外:“没什么……”他顿了顿,“就是突然有点感慨。”
“感慨什么?”
“就……”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我还是第一次,这样俯瞰这座城市。”
他扬了扬嘴角,不自觉地笑了:“原来我生活的地方长这样。”
那抹笑容很淡,但姜乃还是捕捉到了。
是那个,很温柔的笑。
却又隐约染上了点儿别的色彩,像是怀念,又像是某种说不清的情绪。
姜乃莫名觉得熟悉。
就像他妈妈给他讲起在广州的往事时,脸上那种似有若无的笑。
像是笑,又像是轻轻叹了口气。
可眼睛却是亮的,仿佛藏着许多细碎的光,在眼底静静流淌。
姜乃望着他,不知不觉间竟出了神。
“怎么了?”陈君颢突然转头。
姜乃一愣,慌忙别开视线:“没……没什么……”他声音低了低,“就感觉……你好像特别喜欢这座城市。”
“那当然。”陈君颢笑了笑,“我从小就跟着阿婆大街小巷地瞎跑,以前只知道路怎么拐、哪里有吃的,现在这么往下看,才发现原来都在这么一小片地方,是不是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