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眼泪又滑下来一滴, 陈述眉心皱了起来,沉默地用指腹抹去那滴泪。
他侧过身, 单手捧着向嘉洋的脸, 掌心纹路与细腻白皙的皮肤紧密相贴, 陈述手指长,向嘉洋的脸在他掌心显得格外小。
“没想过会把你弄哭。”陈述低声, 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 装了很重的情愫, 他皱着眉,“我吓了一跳。”
“我看电影也会哭呢。”向嘉洋笑笑,没所谓, “不仅看电影, 看书看画,或者被海豚亲手心了,我都哭。”
他泪腺发达,一旦有什么触及到他在意的点了,就如同洪水决堤。这种落泪向嘉洋是允许的, 但他不太允许自己因为遇到困难而哭, 比如穷得吃不起饭,上不起学。
陈述还是那样沉默地给他擦泪, 手一直捧着向嘉洋脸,指腹时不时揉过他的眼尾。
他的掌心有些粗糙,因为常年和机器打交道, 感觉像用胡子蹭向嘉洋脸颊,力道不轻不重。向嘉洋能看见近距离下,陈述高挺如山峰的鼻梁,以及深邃眼窝和锋利鬓角。
兴奋过后,向嘉洋的脸颊很烫,还有点红,配上他眼眶里氤氲的雾气,很容易误会他是被谁骂哭了。
室内好闻的檀木香弥漫,让向嘉洋有一股香味是从陈述身上散发出来的错觉。
陈述说:“收一收,不哭了。”
他没帮向嘉洋系上安全带,想先不勒着向嘉洋。
“以后有很多机会送你礼物,如果次次都要惹你哭,我不敢送。”陈述看着他道。
向嘉洋几乎是破涕为笑:“陈老板,你是不是没哄过人啊?”
“看出来了?很僵硬么。”
“不是僵硬。就觉得跟你画风不符。陈老板多高冷,想象不出你这么给人擦眼泪的场景。你有把其他人搞哭过吗?”
“有。”陈述诚恳地承认,“小时候会。”
“那你跟我说说呗。”向嘉洋握上陈述手腕示意,“我不哭了,你别摸我了,像摸小狗呢。”
他窸窸窣窣地自己钻座位里找安全带,系好后跟陈述说可以开车走了。
“陈老板,你要不要跟我说点你的事?可以分散我注意力。”向嘉洋算盘打得很响。
陈述把车开出去几十米才开口:“其实没什么。小时候也皮,谁都不服。我们学校初高中部在一块,当时初中部有个校霸收同学保护费,我看不顺眼就把人揍了。”
“然、然后呢?”
“把人揍哭了,逼着他保证以后不收人保护费,看到我还得绕道走。然后他把校霸的位置让给我了,一传十十传百,班主任以为我是那个收人保护费的校霸,把我叫办公室里严肃地审视了一番。”
“...再然后呢?”向嘉洋已经很想笑了。
“我又把校霸找来,问他到底谁才是校霸。可能我从小就长得凶,他被吓哭了,说他才是校霸。班主任叫我想办法让他别哭。我总不可能哄他吧。我说你再哭我就揍你。”
向嘉洋问,“那他是不是见到你就躲,有心理阴影了?他会不会心里不服气叫家长过来闹?”
“不会。他不敢,也不能。”陈述点头,看了他一眼,“我就是他家长。这人是樊煜。”
向嘉洋脑子里叮地一下,猛地敲响警钟。
“樊煜是不是苛待你了,向嘉洋。”驾驶座的男人打着方向灯,不疾不徐地问。
陈述每次这么连名带姓喊他都能让人灵魂一颤。
“也不算苛待。”向嘉洋硬着头皮,首次和陈老板聊起这个相当危险的情感议题,“你表弟的性格我了解得差不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陈老板。”
陈述没再说什么,分手了就是分手了,提过去的事没有必要。他反而希望向嘉洋永远不要再想起樊煜,向嘉洋只需要记住,今晚是陈述。
车内灯光明亮,窗外夜色浓重。空调吹出冷风,温度适宜。气氛很好,心情也很好。风铃岛的夏天总有种让人不顾一切的魔力,可以把所有的不愉快都抛在身后。
向嘉洋也不想当着陈述的面说樊煜不好,他们毕竟还是表兄弟,有一层亲戚关系,说得多了显得向嘉洋在跟陈述告状。
除非陈述是他男朋友,不然向嘉洋可没有立场告状。
“那你们之后关系有和缓吗?”向嘉洋问,“小樊总他总要长大的吧。”
“没。”陈述淡漠,“甚至我现在也很想揍他。”
向嘉洋被逗笑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陈述要给他撑腰。
不管了,就当是了。
向嘉洋立刻得意起来,刚才的泪水一扫而空,开心地跟着车载音乐轻哼。
一道尖锐的男高音忽然贯穿他的耳膜:向!嘉!洋!!!
饶是他已经习惯joe的神出鬼没,此刻也不由得抓紧了座椅。
陈述敏锐地捕捉到他动作,问:“怎么了?”
joe:詹大壮那个老不死的赌鬼又他吗的来找谷雨哥了,我给他抡地上砸出鼻血了!
向嘉洋:“谢谢,我知道。因为我是在医院醒来的。谢谢你乔儿,我谢死你了。”
joe:....
joe:我是不是说了让你平时多锻炼?细胳膊细腿的我挥舞起来根本不得劲。你能增重么?多吃点蛋白粉吧你。
向嘉洋:“我是不是也和你说了少打架,每次受伤的都是我!我不想再看见医院了!”
joe:你别吵了,难道我要见死不救?谷雨哥早烦死他那畜生爹了,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向嘉洋微笑:“青春期,我理解。我不和你计较。”
joe:那我要和你计较计较了。
joe:你把脸转过去,我看看谁在你旁边。
joe:你敢转吗?look in my eye!
向嘉洋:“少了个s。你的五三刷到哪去了?”
向嘉洋侧头看着陈述,“好了,我转了。我有什么不敢的?”
joe骤然看见陈述的侧脸,一口血差点满上来。
在陈述眼里,向嘉洋刚才唱了个独角戏。不过今时不同往昔,陈述道:“joe?”
“嗯,他睡醒了。”向嘉洋说,“他叫我看看你。”
DID患者的副人格和主人格共享视野,可以理解为副人格此刻正在后台待机,但他能和主人格对话,或许是脑电波,或许是心声,只是他无法控制身体发出声音,因为目前是主人格占据身体主导权。
joe:我原话是这么说的吗?你别给自己找机会!
joe:我不要看了,好脏,快移开!
向嘉洋有点不满,还没张口joe就补充:我知道我说话有些刻薄。
joe:但是你不能让让我?
joe:我有精神病!
向嘉洋很想说我也有精神病。
但joe是他的未成年青春期弟弟,当哥的只能忍了。
于是向嘉洋移回脸,看着前方道路。
“joe不高兴?”陈述察觉出什么,道。
joe:让他滚。
向嘉洋笑了下:“是不太高兴,可能刚刚续上和人打架的记忆。”
“他怎么称呼我?”陈述问。
之前向嘉洋也有过这样看似自言自语的时刻,当时陈述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向嘉洋有DID,那会更方便交流些。
joe回答:高级装货。
向嘉洋顿了顿,说:“一般是叫你陈述吧,他比较抗拒和陌生男性接触。”
joe:....我原话是这么说的吗?我说我叫他装货!
陈述点点头:“他能听到我说话么?”
“可以的。但似乎有些DID患者不行,这个情况因人而异。一般只有主副人格之间的关系很好,以及副人格没有要‘吞掉’主人格的意图,才能顺利地共享感官。否则容易掐架。”
陈述问得很细致:“那他现在能和我说话么?”
“不能。”向嘉洋摇头,“我们做不到这样。除非现在立刻进行人格切换,你才能听到joe说话。”
陈述的嗓音一惯好听,平静里带着低沉和醇厚,腔调给人一种他涵养很好,做什么事都不骄不躁,以及擅长倾听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