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村子,司童把车往郊外开, 一路车少,路又宽阔, 开起来轻松, 他略微调整了一下座椅, 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
“我们俩做同桌也是童老师安排的。”
“嗯。”梁颂也把座位往后调,嗓音里透着十分的闲适,“童老师跟你说过为什么吗?”
“不是因为我俩都是插班生吗?”
司童一直都这么以为的,本来班上座位固定的,多出来两个插班生,放一起正好么。
“我爸妈离婚之后, 我妈到学校、到我的教室里, 把授课老师喊出去,应该是……”梁颂看着窗外,回忆道,“化学课,当时在讲香叶醇的分子式, 她把他喊出去, 问他为什么教出一个同性恋来。”
司童下意识踩了刹车,放缓车速, 往右侧看去, 却见梁颂在笑。
“老师说他不是班主任, 让她去办公室,她没有去,又走进教室, 问是谁在跟我谈恋爱,说她儿子从前还好好的,上了高中才学坏的,让他站出来。
“她从前是个很注重形象的人,每周要去两次美容院,头发只在理发店洗,我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么难听的话。
司童还是头一次听他提起这个事,他从前只知道梁颂跟家里关系似乎有些紧张,青春期,这不算特别奇怪,没想到原来是这样。
这些往事,司童没有什么好奇心和探究欲,他只为梁颂难过。
“……她怎么这样啊?”
过去这么多年,梁颂不会再为这些事介怀:“她有病。”
“确实有病。”司童愤愤。
“不是,我不是骂她泄愤,她是真的有精神疾病。”
“啊?”司童又有些尴尬,坏了,骂到丈母娘头上了,小心去看梁颂的神色,梁颂敲敲中控台:“看路。”
“哦。”司童目视前方,但注意力还是分了一半在梁颂那,梁颂继续给他讲:“离婚之后她每天都在担心钱花光,焦虑,躁郁,有时候花几万买包,紧接着后悔卖掉,循环往复。
“我陪她去过几次医院,后来她不肯去了,怕花钱,每天都问我为什么是同性恋,如果不是因为我,我爸不会跟她离婚,我才应该去精神病院。”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司童忽然想起来,“她是不是还打你了?”
“她打不过我。”
“但是我看见过你胳膊上有伤。”
“你看见过?”梁颂意外。
“应该是十月末?可能十一月,又冷又热的时候,体育课你脱了外衣我看见的。”
“不是打的,她有时候会砸东西。”
“没什么区别。”
司童不是没挨过打,但最多只是打屁股打手心,打完了,哭过了,童老师会告诉他为什么挨打,他没有因为父母的情绪挨过打,更不用说受伤。
他快要气成河豚了,梁颂逗他:“我这样说,清明节你是不是都不愿意跟我去扫墓了?”
还要扫墓……司童猛然意识到,不管梁颂的母亲是好是坏,她毕竟已经不在了,梁颂已经没有妈妈了。
他的妈妈已经变成一个盒子,静静躺在墓地里,既不能对梁颂好,也不能对梁颂坏。
“……那还是去吧。”
“我不恨她,离婚之前,她对我很好。她也可怜,优渥的生活来自丈夫供养,因为儿子的性取向,丈夫要跟她离婚,虽然能分到财产,但失去了每个月稳定的收入,她又习惯了安心花钱的日子,没有挣钱的能力。”
司童没有刚才那样生气,但仍旧为他不平:“……那她也不能到学校闹你。”
那是高三啊。
即便当了这么多年的教师家属,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奇葩家长,梁颂父母这样的,司童也是头一次听说。
一个拿孩子做借口离婚,一个也当了真,离婚之后到孩子学校闹事,把自己和孩子的脸面一起放在地上踩。
难怪童老师都不跟他细说。
这实在不太光彩,只是单纯地叙述,都有背后议论人的嫌疑。
“也挺好的。”梁颂转回来看他,像是叹了口气,又像是笑,“她这么一闹,童老师问我,要不要转到她的班上去,说她儿子上了一年大学又退学回来复读,不知道还学不学得进,问我能不能当你同桌,带带你。”
这确实是童老师会做的事,一个回来复读,不知道学校里的八卦,一个成绩优异,可以带带同桌。
梁颂不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司童也顺着他:“然后你就同意了?”
“我的事左右几个班都知道,离全校知道应该也不远。对我来说,谁当同桌,有没有同桌都没什么区别。而且,童老师说,如果我不同意,你就没有同桌了。”
“为什么?”司童不解。
梁颂好笑道:“她跟我说,你人缘好爱说话,要是排个话多的同桌,怕你俩一天到晚聊天不学习,我如果不同意,你就要一个人坐垃圾桶边。”
司童:“……难怪我那时候怎么说你都不肯叫我学长。”
亲妈先去这么安排了一通,哪里还有学长的威信。
“你很想听?”
“也……没有很想吧。”司童说着,又看了一眼梁颂的表情,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那时候不肯叫,现在不一定,梁老师现在还挺好说话的,他带着几分期待地说:“嗯,也就是有那么一点点。”
梁老师现在确实很好说话,司童说完就听见他喊了声学长。
他们毕竟不是高中,梁颂还是老师,这一声学长听在耳朵里,司童并没有预想中的满足得意,反而有些怪异感,好像在玩什么奇怪的扮演游戏。
不过是司童自己要求的,他还是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梁颂看他这个反应,笑了声,倒没说他叶公好龙,在手机上搜地图:“再开三百四十公里,那边有个室外雪场,想去吗?”
司童也知道这个雪场,近几年才开的,从前只有一个室内雪场。
“那边的酒店是不是风景很好?”
“还行,算是半人造半天然的雪景,只有冬天有,想去的话我订房。”
司童点头,有人造雪景就不错了,他们这儿想看到长久积雪的天然雪山,至少得开两天,还是直接飞机过去比较方便。
到酒店是半下午,司童开了几个小时车,感觉身体有点僵,深吸口气想伸个懒腰,胳膊伸到半空又收回来,捧着手哈气:“这里好冷。”
梁颂把要用的行李箱拿出来交给服务生:“有温泉,一会儿可以去泡泡。”
司童看了两眼戴手套的服务生,问梁颂:“这里是不是很贵?”
梁颂说:“这是你省下来的房租。”
司童就笑起来:“那不是应该我付么?”
梁颂就给他报价:“带温泉的别墅,六千四一晚。”
司童立马改口:“既然你都付了,那我就下次吧。”
带温泉的别墅,这价格不能说很贵,只是司童毕竟白手起家负债累累,花钱不像继承大把遗产的富二代这么随心所欲。
不过他不会干预梁颂怎么花,梁颂这钱花出去了,他乐得享受。
别墅外还有泳池,即便冬天不用也蓄着水,屋里暖气提前打开,走进去一下就暖和了。
司童倒在沙发上,头一次好奇:“你爸给你留了多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