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舍春安静得出奇。潘冉这姑娘平日里比谁都好脾气,发起火来也挺吓人的。就这样还骂得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台词功底一等好——想到这里,他还笑了一下。
潘冉还不解气,接着骂道:“而且他又哪里辛苦了?他戏份就那么点,又不用熬到熄灯后还在改剧本,又不用练台词练到失声,又不用跟烦人的中年男老师反复扯皮——”
骂到这里,卞舍春的笑僵在脸上,苦了吧唧的,替自己心痛了一会儿。
“活少分多的差事,他还不满意,临走了还要写小作文怒斥我们压榨他?他百分之八十的时间明明就坐在后台玩手机吧!接你奶茶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不为五斗米折腰呢?”
潘冉越骂越起劲,直接把第三人称转成了第二人称,按着微信语音键就冲着对面喊话:“行啊,你别来了,你有这样的自私精神做什么都会失败的。自己扛不住还想拉着我跑路,你醒未啊?我真系受够你呢种cheapman了!”
卞舍春听到这里“诶”了一声,站了起来,有点懊悔自己没拦住:“你让我去跟他讲嘛,他那种人,你这样跟他撕破脸,他会缠上你的。”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没多久,周晨飞秒回:“我可是为了你才来话剧团的!”
潘冉翻了个白眼,截图删除拉黑一气呵成。
卞舍春本来看到那篇小作文是生气的,非常生气,生气之余还有些“为什么我要为了这种人殚精竭虑地尽责”的不值,差点自己也想撂挑子不干了。好在有人替他义愤填膺,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
“没事儿,让时卓替一下他位置就行。他水平可比周晨飞高多了啊。”卞舍春笑着说。
潘冉情绪也下来了,长吐了一口气,差不多恢复了平时说话的语调:“他今年为什么做后勤去了?”
“他觉得后勤好玩儿,”卞舍春开玩笑似的说,“说不定也是嫌我压迫他呢。”
潘冉勉强笑了一下,看着他:“唉,你说你,每天这么累,也没什么人认你的好。学弟学妹基本都是副团在带,和你也不亲近……”
卞舍春不甚在意地打趣她:“你此刻身上得冒圣光了。”
“冒圣光的是你,”潘冉说,看他的目光颇有一点忧心忡忡,“还有你那个男朋友,我都不想说……”
卞舍春噎了一下:“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潘冉偏生要提:“你生病了,他都不来看你一眼!生日送的蛋糕和礼物还是托别人带过来的。”
“他和我冷战啦。而且他不是也送了药吗?”
潘冉愣了一下,然后急道:“不是,那是一个场务送的!”
卞舍春比她更懵:“场务?什么场务?”
潘冉反应过来,更是火大:“你看连一个陌生人都看出来你病了而且很累,还肯关心你,岑周呢?”
卞舍春沉默半晌,说:“我是准备分手了,等忙完这阵儿吧。”
在他们的谈话里短暂出场过的场务此刻就站在门外,踌躇不定。还有一批道具放在这间休息室里,但这两位应该都没注意到。闻于野从潘冉开始骂人的时候就想先离开,但对讲机另一头的组长一直在催,硬生生把他钉在了门口,被迫听完了全程。
好不容易等到了个空档,闻于野清了下嗓子,敲门道:“有人在吗?”
里面传来猝不及防的声音:“啊?啊有,我们这就出来。”
门很快在他面前打开,闻于野偏开身子,卞舍春和潘冉都心不在焉,一前一后走得很快。
闻于野进去拿道具,是一箱烧杯试管之类的东西,他轻拿轻放地端起来,转头却看见塑料凳子上遗落了一张校园卡。
还没等他放下道具去拾,卞舍春又匆匆忙忙地进来,拿了卡就走。
闻于野和他擦肩而过,闻见他身上清爽的麝香味,看见他刚扎的头发松松散散,发圈摇摇欲坠,嘴角没有笑,整个人像朵飘忽的阴云。
纸箱子里的玻璃制品摇晃了一下,磕碰出细微清脆的声响。
第12章 车窗
六月中,青韬杯决赛结束,商院话剧团的节目《消失的B306》众望所归地成了第一,和第二名差了0.5分以上,已经算是断层。尽管初赛时也是第一,但那时还是没有现在这种尘埃落定的实感。
卞舍春下了台后还有一堆工作要收尾,等到回到团员们身边的时候就成了全团最后一个知道好消息的人,还没来得及咂摸过味儿,胳膊和腿先一步被几个学弟合力抬了起来,团员们拥过来一边高声欢呼一边把他往上抛。卞舍春看着黑漆漆的天,感受着重力和他们的手掌,晕晕乎乎地笑。
这群人抛人也不专业,把卞舍春颠得头疼,抛了两下就连忙喊停,脚一沾地又被潘冉一把紧紧抱住,她小声呜咽着说“团长我们是冠军”,听得他也有点鼻酸。但是矫情的话他是断然不会说的,只是抱完几个副团之后,挑事儿一样冲天喊了一句:“其他学院转人工——!”
也不管不远处就有其他学院的队伍,团员们非常配合也非常引战地跟着起哄,卞舍春悄悄远离了中心,去一边打电话联系晚上团建聚会的烧烤店和KTV,这是他们话剧团的传统,就像拿第一的传统一样。
学生会文化部部长带着几个副部正好路过,他们做的是幕后,听见话剧团的鬼叫只觉得好笑。部长叫伍榕,比卞舍春高一届,认识有一阵儿了,看见他打了个招呼,问他们是不是要去团建。
卞舍春点头说是,伍榕笑起来:“我也想带几个小朋友去,蹭你们的车行吗?”
文化部的成员工作都是分散的,很难有其他社团的凝聚力,部长说的“几个小朋友”,估计也就是两三个和他熟点的部员。卞舍春算算大巴车的座位,爽快应了。
预订完车和店,还得领奖杯,点人头,回休息室整理道具,换衣服卸妆,转发,合照,和老师一起合照,和已经工作的前前团长打视频电话,接着合照,和后勤人员合照……
领着一群人到路口等车的时候卞舍春才总算松了一口气,激动的心情只在被抛向空中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他又回归了平常忙碌而平静的状态,却总有些朦胧的恍惚。
望向路上零星的灯光,仲夏夜的蝉鸣重新清晰地传入他耳朵里,卞舍春后知后觉地发现,谢幕时漫天的金色纸雨,还是淋湿了他。
“伍榕叫你和我们一起去聚餐,”时卓冲闻于野晃了晃手机,意有所指地说,“和话剧团一块哦。”
闻于野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下,从自动售货机里取出一罐茶味饮料,冷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显得整个人更加生人勿近了。
但时卓熟悉他的冷淡往往只是在发呆,浑不在意地勾他肩膀:“请我瓶汽水。”
闻于野止住关柜门的动作,又拿了一罐百事可乐。
“我要可口的。”
闻于野把百事可乐放回货架的声音有点重,时卓觉得他应该有点想骂人了。
“无糖。”
“……”
“瓶装。”
“自己没手?”闻于野忍无可忍地把他的胳膊从肩上扒拉下来,按着他的背往冰柜里塞,握着门把的手作势要把时卓的脑袋夹了。
“错了错了错了哥——”时卓从善如流地认错,最终还是美滋滋地喝上了闻于野请的瓶装无糖可口可乐。
如愿以偿地打了个嗝,时卓领着闻于野往剧团等车的位置走,又八卦道:“今天和我们小春说上话没?”
闻于野知道时卓以为他喜欢卞舍春,他没承认也没反驳,闻言只是回忆了一下今天在后台短暂的会面。
他作为场务,要保证后台的声音不能传到舞台上,于是在剧团的几个学弟拉着卞舍春聊天时,转身比了个“嘘”。
卞舍春人在兴头上,丝毫没被他那张天生的冷脸吓到,依旧笑着,但还是双手合十以表歉意,冲他比了个把嘴拉上拉链的手势,眼睛很亮,顺便还狐假虎威地转头用气声吓唬学弟:“听到没,人家嫌你们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