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飞雪十二天(31)

2025-10-25 评论

  闻于野因为铺面的水雾闭了一下眼,又睁开,仿佛是水汽氤氲的缘故,他的眼睛显得更加温润了些:“要我帮你吹头发吗?”

  这个征求实在是出乎意料,卞舍春整个人都不知如何动作了,一双眼像X光似的把闻于野上上下下扫描了个遍,试图照出是什么妖魔鬼怪上了这棵木头的身。

  他一直不讲话,闻于野也不知道要不要追问,只能像个门神一样杵在门口听候发落。

  卞舍春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微微侧身让他进屋:“怎么突然开窍了?”

  闻于野走进来,鞋底抹平了滴在地板上的水,声音低下来:“所以你那天晚上的确是想让我帮你吹头发的意思啊。”

  “所以你其实还是没开窍啊?”卞舍春实在读不懂人机的脑回路,哭笑不得地看他,又在心里叹息,想这个人怎么总是喜欢这样把事情都戳破,一点都不懂得委婉。奇怪的是就算这样,他身上也看不到任何尖锐的棘刺。

  闻于野被他看得有点莫名过意不去,干咳一声,坦白了这窍是怎么开的:“我跟我姐打电话提到这个事,她骂了我一顿。”

  卞舍春被他平静的“她骂了我一顿”戳中了笑点,乐了好一会儿,接着用懒散的嗓子,半是调侃半是嗔怪地说他:“怎么追人还要姐姐教。”

  话是这么说,看见闻于野拿着电吹风过来的时候,卞舍春还是受到了一点小小的触动。讲实在的,现在的他回想起来前天晚上那句暗示,只觉得是个不高明的调情,因为对手完全没有接住还显得有点好笑。

  他并不真心想要谁给他吹头发,也觉得自己不需要,但闻于野吹得很认真,甚至认真到有点正直了。他没有借着这个机会制造更多更暧昧的肢体接触,手指很轻地梳着他的湿发,碰到纠缠的死结也不敢有大动作,而是细致地、一绺一绺地顺开。

  电吹风的声音在耳边轰鸣,极度的纯粹的喧闹和一片寂静并没差,他能听见的声音都很有限。粘连的头发被吹开没有声音,没摘的耳饰被热风吹得不停摇晃没有声音,水从闻于野的手上滑落也没有声音,但那些隐秘的、封闭的、难以察觉的响动却越来越洪亮,直到让他的脑海里长久地振荡着心跳的回音。

  开关从“on”跳到“off”,世界陡然清静的一瞬,让卞舍春仿佛刚从一场囫囵梦境中惊醒。

  他不太自然地捋着还微微发烫的头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沉稳一些:“谢了。”

  电吹风被归置到原处,床往下陷了一点,是闻于野坐在了他的旁边。

  “我确实不太会看眼色,也不懂怎么谈恋爱,是个比较无聊的人,”他出声道,“但我会学。”

  明明四周安静了,但卞舍春却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受不了他说话,有点吵,像就贴着他耳朵,不,像响在他脑子里,每一个字音都引起神经网络的大轰动。

  他笑起来,似乎很不在意,他遇到难以处理的情况时就总会出现这样的表情,语调也含糊:“这话说得……我又不是在面试你。”

  闻于野竟然真的思索了一会儿,说:“考察期,不就跟面试差不多吗?”

  “当然不是,”卞舍春摆摆手,没骨头似地靠上床头,被吹得乱蓬蓬的头发盖住了他的眼睛,让他仿佛有了一层蒙上假面的勇气,他的身体顺着皮革靠背往下滑落,连带着漏出他那点岌岌可危的真心,“我纠正一点,其实我说的考察期,不是考察你够不够格,而是我能不能足够爱你。”

  哇哦——他自己说完便在心里感慨起来——哪有人把恋爱谈得这么开诚布公的,闻于野的影响力未免惊人了些。

  他在心中指认的罪魁祸首此时也愣住了,没想到卞舍春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整个人显出一些难得的局促。

  卞舍春仿佛看到了之前被他的直球打懵的自己,无声地笑了一下。或许真心这东西其实是一种武器,只需袒露便足以让对方慌张。

  前提是对面也有。

  卞舍春说过情话,说过谎话,说过伪装成情话的谎话,唯独第一次对人认认真真讲“爱”这个字,虽然并不是肯定句,但也是二十几年头一回,他竟然也没有预想中那样心潮澎湃,也不是在哪个特殊的场合,他只是靠在床头,干燥的长发堆在脖颈处,很温暖,甚至让他觉得困倦。

  在这样互诉衷肠的夜晚犯困似乎有点煞风景,但他觉得闻于野当然会原谅他,毕竟人刚洗过澡一段时间就是会很困,而且他的头发还难得干燥,可以肆无忌惮地扑上枕头。太好睡,能不能终止告白,先讲晚安?

  他的声音里弥漫着困意,听起来是和爱意差不多的东西,让人懒散,让人幼稚,让人昏昏沉沉又觉得安心:

  “我觉得爱情的发生不以双方客观条件为前提——总之,你不用为了我改变你,去做你不擅长的事情,你本身已经很好了。”

  他的话还是没有说完,他还是没给答案。爱情的发生以什么为前提?闻于野从前没思考过这个问题,现在也思考不成,因为他的爱情以卞舍春为前提,但他不懂怎么用卞舍春的眼睛和话语阐述爱情。

  闻于野的手指蜷缩起来,手心里似乎还遗留着长发的触感。追问的念头在他心间只盘桓了一瞬,就被卞舍春打架的眼皮眨掉了。他轻轻笑了一下,站起身,临到门口回头说:“我也要纠正一点。”

  “嗯?”卞舍春已经合上了眼,闻言睁开一只,只是虚虚地朝向闻于野的方向,并不看着他。

  闻于野说:“我对你好,也不是为了让你喜欢我,是为了让你开心。”

  卞舍春听清这句话,惺忪的眼里闪现出一丝不知所措的慌张,险些没倒吸一口凉气。

  他错了,一般人打直球也不会有闻于野这么可怕!

  他左思右想难以答复,于是捞起旁边的电吹风,“啪”地一声打开,强行装聋:“你说什么?”

  但闻于野只是笑了笑,捻了一缕吹到他面前的发丝轻轻捋了一下,便转身走了,关门的声音很轻,让这句属于闻于野的、难能可贵的情话,变成卞舍春睡前最后的记忆,像《边城》里彻夜唱着的歌声那样,不远不近地在他的梦里回荡。

 

 

第23章 Wonderwall

  很难有一段关系能暧昧得清清楚楚,但卞舍春再次坐上闻于野的副驾驶奇异地体会到了这种感受。同样的空调暖风,同样的麝香调香水,甚至窗外的景色也可以说是大同小异,但他们之间多了些什么东西,正常来讲,这种气氛的定语应该是“说不清道不明”,但它实际上比雪花更透明,甚至让卞舍春觉得自己能条分缕析地讲出这漂浮的情愫成分几何。

  车开上盘山公路,有点颠簸,松树上堆积的白雪有时被剐蹭到,礼花似的簌簌而下。

  车载音响在放一首绿洲乐队的歌,卞舍春玩着手机,偶尔跟唱,等放完了才问出一个他好奇很久的问题,用陈述的语气:“你是不是偷我歌单了。”

  闻于野沉默片刻,还是坦承道:“你微博会发。”

  “你还关注我微博了?”卞舍春有些震惊,但念头一转又觉得不太意外,他划弄着手机,找到粉丝列表,试图从那些各色各样的头像id中找到谁是闻于野。

  “不难找,你们剧团的官号,置顶的都是你的评论。”闻于野说。

  卞舍春回忆起来,他当年也称得上是个有名有姓的博主,现在他的内容自己看着都觉得乏善可陈,寥寥无几还对他有印象的人应该也都猜测他江郎才尽了吧。

  他顺手清掉了些僵尸号,管闻于野要线索:“你评论过吗?”

  “很少。”

  “那就是有。”卞舍春退出粉丝列表,去翻自己之前博文的评论区,着重关注了一下最近那条说自己要去旅游的。

  “‘我也想辞职’,这个肯定不是你,”他兴致勃勃地继续自己的侦探游戏,“‘一路顺风’,这个是你吗?——不对,ip在甘肃。”

  闻于野听着他在旁边絮絮叨叨地猜测,勾了一下嘴角。车慢慢停靠在半山腰上,闻于野打开车门,卞舍春的思路被一瞬间灌进来的冷风打断了一下,扯出毛衣袖子裹着手指接着翻评论,山上的飞雪和山下的城镇此时对他的吸引力都敌不过一个初始头像的微博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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