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飞雪十二天(34)

2025-10-25 评论

  “因为我记性也没那么好,”闻于野稍稍扬眉,佯装无辜,“这句词重复了很多遍吧,'howaboutlove'?”

  卞舍春当然不信他的说法。且不说他话音里淡淡的揶揄,和念词时有意无意的停顿,中间那么多句,闻于野就接带“love”的这一句,其居心简直昭然若揭。

  他小声“啧”了一下,总觉得闻于野作为一个追求者,直白和从容都过分,偏偏又不是那种惹人厌烦的胜券在握,他淡然而有分寸,不穷追不舍,也不坐享其成,只是时不时过来隐晦地戳你一下,要是被拒绝,他又安静地走开,过一会儿再来问。

  见惯了像戏剧那样猛烈而痛楚的爱恨,遇到这种清风拂山岗的,卞舍春实在有点没辙。不仅没辙,似乎还反上来点少年时期才有的青涩,有时候手足无措,都不知道作何回答。

  “对面灯好亮,是个滑雪场吗?”

  他躲开对视,笨拙而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意思是,你过会儿再来问。

  闻于野也不在意他的回避,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附近还有个滑冰场。想再去试试吗?”

  “不了,”卞舍春干笑一声,“我上次滑完疼了两天。”

  闻于野说:“习惯就好了。”

  “不要引诱我,”卞舍春竖起一根手指,看着对面山上的雪道又有点心痒,“……明天吧。”

  “走累了吗?”闻于野问他。

  “还好,”卞舍春“嘶”了一声,“但是胃有点不舒服。”

  闻于野紧张起来:“怎么了?疼吗?还是胀?是不是酒喝多了——”

  “也不至于,”卞舍春皱着眉,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描述,“就是有点,空?还有点心慌。”

  闻于野沉默一会儿,说:“你这是饿了吧?”

  卞舍春转过脸,看着他,经过漫长而尴尬的面面相觑的死寂,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哈。”

  闻于野看上去有点无语,也有点想笑,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转过身往回走,车钥匙反了一下刺眼的雪光。

  卞舍春跟上他的脚步:“不好意思,最近脑子被风吹傻了。”

  坐上车,卞舍春越想这事儿越感到自己的智商危机,越觉得好笑,最后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且大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闻于野被他带得也笑起来,发动引擎,又问:“想吃什么?”

  “随你——”卞舍春好不容易止住笑,回答得勉强算口齿清晰,但下一秒他又笑了起来,“诶……你知道吗,笑点低,是老年痴呆的先兆。”

  闻于野本来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状态,但听完卞舍春在笑声里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就没压住嘴角。

  卞舍春笑了好一会儿,死命掐着自己的大腿才冷静下来,仰头看着车顶长叹了一口气。

  唉,果然人一幸福就会变蠢。

  闻于野把车开到了离滑雪场不远的一家餐馆,去附近找停车位,留卞舍春在店里点单。包放在车上没带下来,他找店员要了支铅笔,在餐巾纸上写了几行除了他没人能看懂的字。

  隔壁座是一个看着最多九岁的小女孩,大概是等家长等得无聊,她凑到卞舍春旁边,好奇地问:“你在写什么?”

  “一个剧本的结尾,”卞舍春冲她眨眨眼,“虽然我还没想好开头。”

  小女孩理解地点点头,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是的,讲故事有时是会这样。这是中文字吗?”

  “是的。”卞舍春说完,有点心虚。他是典型的两手字选手,认真写能工工整整还带点笔锋,不认真写就潦草得像鸡踩出来的。他一时懊悔,有点怕给这个女孩留下中文就是一团乱麻的印象。

  好在女孩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字好不好看,只是仰起脑袋追问:“这是一个什么类型的故事?爱情故事吗?”

  “不,不算是,”卞舍春摇摇头,笑道,“我最近谈论太多爱了。”

  但女孩看上去有些惊喜:“噢,那它是讲什么的?”

  “呃,”卞舍春犹豫地说,“悬疑推理……之类的。”

  “噢,命案!”女孩兴奋地喊道,“我喜欢它!”

  卞舍春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便只是比了个大拇指:“酷。”

  柜台前一个男人结完账,回头喊了一声:“奥罗拉!”

  “就来!”女孩应声,回过头,加快了语速问他,“如果你成为了有名的剧作家,可以邀请我去看吗?”

  “当然,”卞舍春停顿了一下,笑着说,“如果我真能成的话。”

  “你会的。”奥罗拉最后给了他一个简洁而坚定的鼓励,挥挥手走了。

  闻于野在他们走后不久就进来了,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拎过桌上的账单看了一眼:“……鲸鱼肉。”

  卞舍春抬眼,看见他向自己投来欲言又止的眼神:“你确定?”

  “怎么了,”卞舍春笑道,“是口感很猎奇吗?”

  闻于野轻轻叹息,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语重心长道:“你要试试也行,做好心理准备。”

  “那我就更要点了。”卞舍春喝了一口热茶。

  嗅出茶香,闻于野的目光在他面前的玻璃杯上顿了一下,反复确认卞舍春确实喝的不是酒。在一家酒馆,他竟然没要酒。

  “你不喝酒吗?”

  “想了想,”卞舍春叹了口气,把红茶吹出一圈涟漪,“我都奔三的人了,酒还是少喝点吧。”

  要知道一个酒鬼嘴里说出“少喝点”或者“要戒了”之类的话,不可能是毫无理由的幡然醒悟,必然是不可救药的悔不当初,这几个字往往昭示出他们刚喝了顿大的。

  但这几天卞舍春很显然清醒得很,所以经过闻于野短暂的复盘回忆,他猜测是因为那一场八年前的断片。

  想到这他笑了笑,用白水和他的红茶碰杯:“我支持你。”

  卞舍春漫不经心地碰下杯,眼神不住在柜台后的一墙酒上流连忘返,在心里痛斥着洋人怎么能把茶泡得如此寡淡无味,像泡剩下的中药水,喝得他生出一股对老家凉茶的思乡之情。

  事实证明他还是骂早了。他早料到鲸鱼肉应该会很猎奇,但是在那一盘子生肉片裹挟着犹如生化武器般的腥气被送上来时,他还是几欲离席。

  坐在对面的闻于野端着他的餐碟,一声不吭地蹬着地板把椅子往后拖了一步,显示出充分的敬而远之。

  叉着一片肉凑到嘴边时,卞舍春觉得自己的猎奇心理已经不足以应对,只能瞄了一眼账单上的数字,用写作节俭读作抠门的精神品质支撑着自己硬着头皮咬了一口,紧蹙着眉头试图忍过刚入口时的腥味,结果发现忍过之后是更加回味无穷的折磨,还咬不断,只能匆忙地硬生生咽下去。

  闻于野看着他的表情,想笑又觉得笑出来有点残忍,干咳一声,温声询问道:“怎么样?”

  卞舍春觉得自己像刚刚受到了心理创伤还要被医生追问的患者,忿忿地瞥了他一眼,拿过旁边的热茶喝了一口,于是受到了二次创伤——热的苦味和冷的腥味,一瞬间西方魔法传说里所有的毒药都有了实感。

  他铁青着脸,捞过闻于野面前的冷水,抬手便咚咚灌了一半。

  玻璃杯底重重地磕上桌面,卞舍春长出一口气,而被他抢了杯子的闻于野笑了笑,自然地拿起旁边的水壶给他重新满上了。

  “人还是应该对大自然有点敬畏之心。”卞舍春痛定思痛。

  闻于野瞥他一眼:“我见过很多朋友像你这样。”

  卞舍春颓然地点点头:“人之常情。”

  “下一次他们遇到腌海雀的时候又开始大无畏了。”闻于野摇了摇头。

  卞舍春又坐直了:“腌海雀是什么?”

  闻于野哭笑不得:“你不是说要敬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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