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他妈有失忆了，忘个精光，尽便宜梁臣澜那个王八了。”宋卓恨恨地辱骂。
“乔左临十分反对我找你来，他说你已经获得了想要的、平静的生活，不应该再把你卷进来，”宋卓有点恳求的意思，高大的身影弯着，“但我觉得，他得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第五十五章
“你觉得呢？”
宋卓的声音隔着一层雾传来，郁禾风拿出手机，反复编辑着，删删减减，最后给宋卓看「还是不见的好」
宋卓皱着眉头没说话，正想说什么，病房的门从里面被推开了，郁禾风身上像触电一般过了一圈麻痹感，僵在了原地。
梁闻屿穿着病号服，头发也长长了，有些凌乱地覆在额前，是郁禾风从来没见过的样子，到处都空荡荡的。
外貌倒是其次，变化最大的还是他的眼神，毫不掩饰好奇和友善地看着他，问：“你是……郁禾风？”
郁禾风下意识点了点头。
梁闻屿笑了笑，笑容十分的清淡好看：“果然是你，我……见到你就觉得，”他想了想，“很亲近，好像认识了很久。”
宋卓抓了一把头发：“得了，站在这里干嘛，进去说吧。”
他拢着郁禾风的肩往病房走，又对梁闻屿道：“还打着石膏呢你跑出来干嘛？”
三人进了病房，梁闻屿一直好奇地打量着郁禾风，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注视，而是带着一种几乎礼貌的专注，就像在观察某种熟悉又新奇的物种。
看得郁禾风无所适从。他不知要以什么态度跟这个人讲话，一时默然，好在他本来就不能讲话。
像是看出郁禾风的不情愿，梁闻屿说：“宋卓，说了我以前做的事情，包括那些……不好的，我知道，你现在不能讲话，是我害的。”
他说得迟疑而慢，像在一边翻词典一边组织句子：“我想，你不太想见我。但是……我想见见，以前喜欢过的人。”
郁禾风心脏隐秘地抽疼了一下，盯着床单看不敢直视梁闻屿，最后拿出手机打字道：
「这些对你没什么意义」
「那些都过去了」
「你重新开始」
拿去给梁闻屿看，对方却露出费劲辨认的表情。
郁禾风不可思议，求助性地看向宋卓。
宋卓捏自己的眉心，对这个现状也头疼得很：“他的语义区域也受损了，刚开始连话都说不全乎呢，现在已经进步很多了，但字还是认不全，常识都要现学，不过你放心，他学的可快了。”
宋卓语气挺轻松的，但郁禾风却一点都乐观不起来，他看着床头上堆的几本拼音的书册，咬住了嘴唇。
梁闻屿讲话的“迟钝”，不是某种疏远或客气，而是字面意义上的语言学习阶段。
郁禾风想收回手机，但梁闻屿微凉有力的手掌扣住了他的，看着他道：“等我一下。”
就这样，梁闻屿对着简单的三行字看了很久，最后松开了手，沉默了，郁禾风不知道他看没看懂。
看到俩人交流这么费劲，宋卓头都大了，跟郁禾风说：“你想跟他说什么我来跟他解释。”
郁禾风握着手机摇了摇头，他没有什么想说的，这个房间他也不想待下去了。
那个傲慢又高高在上的alpha，竟然会变成现在这种无助又茫然的人。
郁禾风慌乱地起身离开，走出房间，终于吸到一口气在肺里，靠在墙边，冰凉的寒意渗透过来。
宋卓跟了出来，看了一眼他：“陪我去吸根烟吧。”
两人到了医院走廊，宋卓点了烟，抽了大半根，丝丝袅袅的烟草气息，郁禾风并不喜欢，但是也没力气走开，凝视着夜色，他感觉自己一下子又回到了8年前，那个瓢泼的雨夜，有一个天大的麻烦找上他，但是自己太笨或者是懦弱，束手无策，连头绪都理不出来。
“你要么？”宋卓打开盖子抖出一根烟。
犹豫了一下，郁禾风摇摇头，打字问「他上次失忆，也是这样？」
“这我不知道，梁老爷子把消息封锁的密不透风。”宋卓耸耸肩，“估计差不多。”
郁禾风垂下眼睑，仿佛喉咙里塞了一颗秤砣。
“我知道，这事儿说白了跟你没关系，”宋卓把烟摁灭，“我就是觉得，他那样，要是还被朱夫人蒙在鼓里，太——”
宋卓想说可怜，但是这个词跟梁闻屿并不相配，话就这样断在了半截。
郁禾风明白了宋卓的意思，他冷不丁想到，那天梁闻屿跟自己说的“如果”，下文是什么，他也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他之后会怎样？」郁禾风问。
“我不知道，”宋卓老实地摇摇头，“不过既然梁老爷子当初能教育好他，我想最多一年吧，闻屿也能恢复正常。”
只是那时候黄花菜早就凉了，现在这局面，完全就是把一个小狗崽子扔在了狼窝。
按理来说，狼狗一家，不会下死手，但是谁又能保证呢？
“走吧，别在这儿喂蚊子了，走一步看一步。”宋卓说着，两人往回走，突然，宋卓脚步一顿。
顺着他的目光，郁禾风也抬头，看见窗户边，梁闻屿站着，在那里看了他们不知道多久。
目光对视上，梁闻屿转身离开了窗边，关了灯，房间突然暗了下去，什么都看不到了。
“大半夜的，怪渗人的。”宋卓搓了搓手臂，又对郁禾风找补说，“你别被吓到了，他现在就有点愣愣的不正常，老坐在窗户边，一坐就是半宿。”
郁禾风点了点头，宋卓说：“我们上去跟他打声招呼，等会儿我就找人送你回家。”
正要进电梯，宋卓手机又响了，他看了一眼低声咒骂：“是我哥，我先接个电话，你先上去。”
郁禾风摁楼层的时候，听见宋卓一边疾走一边辩驳的声音：“他不是废物——”
电梯门关上了，剩下的郁禾风听不见，他徘徊着走到病房门口，犹豫着推门进去，房间里没开灯，也没拉窗帘，梁闻屿坐在床边，对着窗户，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你们要走了？”梁闻屿问。
郁禾风点头，想到梁闻屿看不见，他努力想发出一点声音，觉得喉咙还是很紧。
“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梁闻屿声音低了下去。
郁禾风没有回答他，不只是声音的，心里也没有答案。
梁闻屿却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说：“走之前，可以帮我，把房间热一点吗？有点冷。”
郁禾风怔住，梁闻屿远远看着调控气温的面板，最后道：“看不懂。”
没有什么语气的，但是郁禾风感觉到他很颓丧。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郁禾风走过去。
“是不是很没用？”alpha的面容半明半暗，眼睛也是晦暗的，这么直直地看着郁禾风。
郁禾风摇了摇头。
房间确实太冷了，而且好安静，冷风运作的声音突兀地回荡着，上次见面天还很冷，转眼就到了开冷气的季节。
“他们都这么说。”
郁禾风又摇了摇头，眼眶一酸，他在来之前也曾疑心过宋卓的说辞，怎么会一下子就节节败退到了这样的地步呢？是不是夸大了。见到梁闻屿后他才明白，局面比想象的还要糟糕，简直山穷水尽。
即使再不懂企业管理，郁禾风也清楚地明白，梁家是不会站在这样的梁闻屿这边的，他还需要时间，但是这些人不是梁臣渊，不会给他时间。
心中有千言万语，但郁禾风能做的只有摇头，如此苍白和无力。
郁禾风拉住了梁闻屿的袖子，示意他起来，梁闻屿看了看袖子，又看了看他，起来了。
虽然瘦了很多，但是站起来依然是高大的，郁禾风拉着他，走到温控面板前，在「↑」上摁了一下，冷风发出“滴”的一声。出风口的风顿停住了，房间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梁闻屿抬头，观察着那个送风口，然后，他也伸手在郁禾风摁过的按钮上摁了一下，冷风又“滴”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