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森深吸一口气,无话可说,郁禾风也觉得自己太不合时宜,但他心里极度抗拒走近那扇门,他是如此害怕见到里面坐着的梁闻屿,任何阻碍都让他想要趁机逃避。
郁禾风匆匆走进一间空包厢,门一关,里面黑漆漆的。他在沙发上坐下,接通电话。寂静的包厢里,梁七的声音非常清晰,达到了胆战心惊的地步。
“妈妈!你现在在哪里?”
“怎么了?”郁禾风强作镇定,手心却发抖。
“爸爸让我打的,他说你不在书店,也没说去哪儿了。”
郁禾风怔住。
他僵硬地抬起头,一道黑沉沉的身影正站在门口——梁闻屿。他就站在那,背光,看不清神情,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郁禾风几乎都忘了呼吸,连小alpha在手机里的呼唤都忘记了答应,还是梁闻屿过来,拿走了手机,对梁七说:“找到你妈了。”
然后,他把电话挂了,扔在了沙发上,发出轻微的动静,却让郁禾风打了一个哆嗦。
郁禾风颤抖着,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梁闻屿?”
对面的人没吭声,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已经让郁禾风明白了答案。
“你刚刚,”梁闻屿终于开口,嗓音沙哑,“为什么不推开那扇门?”
郁禾风能感觉到梁闻屿矗立在自己面前,俯视着自己。
“你为什么要进来呢?”郁禾风轻声反问。
闻言,梁闻屿大步流星走到窗户边,唰的一下拉开了窗帘,刺目的阳光照射了进来,太阳已经西斜,但还是把整个屋子照的亮堂,把两人照的无所遁形。
郁禾风下意识闭了闭眼睛,缩起肩膀,梁闻屿抓住他,逼迫他跟自己对视。
“郁禾风!你看清一点,我是梁闻屿!”
他开始时表情还是坚毅的,说到末了,一刹那间脸上涌出狼狈的恨意,狰狞的神色让人疑心看差了。
“我的演技真的有那么好么?”他近乎是质问的,“好到你都分不清我是谁了。”
“你再多问一句,多问一遍,态度再强硬一些,我想,我就对你和盘托出,告诉你都是假的。”
“可是郁禾风,”梁闻屿竟然笑了一下,只是脸上虽是笑着的,却没有半点笑意,他说,“你一次都没有问下去。”
郁禾风感觉自己浑身的热量都被梁闻屿这番话里的绝望拿走了。
“你很害怕,”梁闻屿抚摸着郁禾风颤抖的脸颊,“为什么这么怕我?”
郁禾风摇头,不知道在否认什么——他不是怕,他又乱又痛,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梁闻屿,这个梁闻屿让他感到陌生,而隐隐约约,又有一个声音在脑子里说:你早就知道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少顷,梁闻屿松开了郁禾风,面无表情的,夕阳打在他的脸上,神情看上去有种冷淡的嫌恶:“江屿回不来了。”
梁闻屿走了,背影是那样的决绝,只留下郁禾风一个人在包厢里焦虑到啃指甲,他该怎么办,又该去哪里,被抽走了一根骨头,郁禾风随着“江屿”回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好像随着“江屿”的离开又一瞬间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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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闻屿发动了汽车,其实他今天有很要紧的事,梁臣澜准备卷钱出国了,他搞出的资金窟窿填不上,还面临牢狱之灾,梁闻屿怎么可能让他跑掉,早就安排好了人去堵截。
只是当张四珥跟他汇报说郁禾风不见了,上了一个叫李森的人的车时。
很奇妙的,他竟没有想象中的惊慌,脑子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念头“这一天还是来了”。
于是传出他现在就在酒吧的消息,调转方向,决定在抓捕梁臣澜之前,抽空先来见一见郁禾风。
果然还是那副样子,知道自己不是江屿以后,怕得要死,缩在沙发上像一只鹌鹑,梁闻屿当时有些恍惚地想,我这么进去,肯定会把他吓哭。
果然把他差点吓哭了。
梁闻屿在高速路上疾驰,对手机铃声充耳不闻,他的思绪却像被抽离出来,飘浮在半空,俯瞰着这一切。
为什么会暴露?
他很理智地回想,一开始是很认真的,害怕被发现,因为有过去失忆的经验,演的很像一回事,连戴伦都被蒙骗过去了。
被郁禾风带回家是有点出乎意料的,但是又很高兴,凝视着郁禾风睡着的样子,怎么看也看不够,原来这个人可以对自己这么好,可以这么温顺柔软,可以这么大度包容。
可以一千个好,一万个好,只要自己不是梁闻屿了就好。
他像一个影子一样偷窥别人的幸福和快乐。
于是一边快乐,一边嫉恨,一边怜惜,一边又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再怎么努力也想不起之前的事情啊,不知道是怎么在郁禾风家楼下拿石子砸他窗户逼他下来的,不知道是怎么哄骗郁禾风跟自己私奔的,不知道抚摸郁禾风肚子时,那里真的有自己骨血,是什么样震颤奇妙的感觉。
为什么会暴露?
梁闻屿想,其实是你活该,因为你依然小肚鸡肠,依然斤斤计较,你依然有洁癖,不想顶着一个虚假的名分活着,你根本无法悔改!
依然不是江屿,却依然希望被郁禾风爱着——
车轮贴地狂奔,风灌进耳膜,仪表盘的数字不断飙升。蓝调时刻的天色让一切都变得朦胧,车灯切开暮色,投出一道白得刺眼的光。
“轰”的一声巨响!!他在一个转弯处突然切线,硬生生地把车头横向插入对方侧前方,黑色SUV轮胎抱死,尖锐地在地面划出一道火星。
梁臣澜的车失控,险些撞上护栏。他惊慌地跳下车,看见梁闻屿也稳稳停在他车前不远处,车门缓缓打开。
天光和暮色重叠在梁闻屿身上,头发和衣摆都翻飞,海边风很大,带着潮湿的咸味,远处海浪一层一层翻涌,却没有声音。
梁臣澜见到他跟见到鬼似的,瞪大眼睛:“你要干什么?!”
他看着梁闻屿走过来,脚步不紧不慢,像一个鬼,眼睛里空空荡荡的。
梁臣澜气势上就输了:“你不让我走,我就公开荣恩背后的主事人是你!你坑了梁家上上下下那么多钱,他们能把你肉都剐了!”
“我本来也没打算回去,”梁闻屿无所谓地说,“我早就把钱都转移去了基金会,你们的死活,关我什么事。”
这个人是真的不在乎了,那么多的钱,那么多的利,他是真的说不要就不要,这颠覆了梁臣澜的认知,他吓得快要吓傻了,但是见到梁闻屿就一个人,于是又起了拼命的心思。
梁闻屿有点惊讶于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在自己眼睛里是这么的一目了然。
了然到感觉到无聊。
他先对着梁臣澜的肚子来了一下,然后不等梁臣澜反应,对着他的膝盖又是一脚。
耳朵听到了什么东西断裂错位的声音,不知道是脱臼还是骨折了。
梁臣澜痛得嘶叫:“你疯了!你把梁家毁了,梁臣渊在地府里都要扇死你!!!——”
梁臣澜发出的扭曲的叫声,是梁闻屿一脚踩在了他的指骨上,他想,明明很早以前,他其实就想让这个喋喋不休的小叔闭嘴了。
真奇怪,忍耐了他这么久。
梁闻屿笑,气息混着血沫:“我等着梁臣渊来扇我,我他妈还想扇他呢。”
莫名其妙,人生一团乱遭,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梁闻屿身体里有无数戾气在翻滚撕扯,快把他撕碎了,而梁闻屿只能把它们全都发泄在了梁臣澜身上。
“我错了,我错了,你放过我。我不该跟你斗,钱、钱全都给你!!求你放过我……”梁臣澜鼻青脸肿,在地上匍匐着,他是真的害怕了,害怕梁闻屿在这里把他打死。
梁闻屿充耳不闻,他知道自己只是在迁怒,迁怒自己只是一个被父亲摆弄的工具,迁怒木已成舟的无能为力,太可笑了,重复对自己无尽的嫉妒……而这一切无从发泄的愤怒都让梁臣澜这个倒霉蛋撞上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