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昏沉, 云压的很低,在连绵一阵滚雷过后,豆大的雨点急速落了下来。
廖北站在檐下, 时不时掏出手机看一眼。
半小时前,陆是闻打电话来说, 他已经到北郭村了,正前往村委会拜托村干部协助找廖楠。
廖北在心里默念一定要找到, 一偏头就看到江荻正叼着烟, 无声的与打火机对抗。
手指一次次摩擦齿轮, 就是点不着火。
廖北摸出自己的火机, 递上前,这才注意到江荻的手居然一直在发抖。
他微微拧起眉:“怎么了。”
江荻摇头, 将烟凑到廖北的火机上点燃,几乎是急切的深吸了一口, 慢慢吐出,这才低声道了句谢。
纵然廖北现在满心都在记挂廖楠, 却也还是觉察出了江荻的不对劲。
“你在害怕么。”廖北问。
江荻被说中心事, 抿唇没吭声,藏在额发下的眼死死盯着雨幕和越发变暗的天色。
恍惚间,遥远的记忆里传来尖锐的鸣笛与刹车声。
“几点了。”江荻开口。
“七点半。”廖北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今天估计回不了桐城, 晚上在镇里找个宾馆吧。陈大宝那边我交待过, 他们晚上就待在我家,万一小楠回去有人开门。”
江荻点头, 静了会儿,又像是自问自答地说:“八点…能回来么。”
“你说是闻?”廖北探究着他的脸色,有些不解的回话, “可能要晚点,毕竟在下雨。”
江荻眸色颤了颤,“下雨”两个字像针尖般在他心头狠扎了下。
此时房门打开,赵姨从里面出来,想唤两人进屋避雨。
廖北见江荻一动不动,对赵姨说:“不用,我俩在这儿淋不着。”
赵姨无奈也只能由着,嘴张了张,有些迟疑地问:
“小伙子,你会换灯泡吧?我屋里的灯泡突然憋了。”
“会。”廖北说,“我给您安。”
“欸欸,太谢谢了!”
廖北又望了江荻一眼,转身跟赵姨一起回了屋。
刚把灯泡装好,陆是闻的电话打了过来,廖北急忙接通。
“找到小楠了。”陆是闻那边雨声也很大,“两人走错路,被邻村的村民送回来。淋了点雨,没受伤,村里安排车载我们回镇上。”
“我操……”廖北仰头抹了把脸,再开口嗓音已是沙哑,“我操……”
“别操了,江荻呢。”
“哦,在门口抽烟。”
陆是闻嗯了声:“你跟他说,我手机找人的时候摔了下,现在开不了机,让他别担心。有事打这个号,是司机的。”
廖北这才注意到,陆是闻是用别的号码给他打的电话。
“知道了。”廖北说。
想起刚刚江荻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叮嘱,“你快点回来,让他不担心好像有点难。”
挂了电话,廖北赶忙出屋跟江荻同步消息。
“找到小楠了!是闻正在……”廖北话音一顿。
檐下空荡荡一片,抽了半截的烟软塌塌泡在雨水里。
江荻不见了。
……
*
夜色更深,暴雨冲刷的乡道泥泞不堪,要走很长一段路才有一盏灯。
偶尔有车辆疾驰而过,按着喇叭发出刺耳长鸣。
江荻停住,擦了把脸上被溅到的泥水,又继续往前。
他记得摩托车就是往这个方向去的。
手机进了水,屏幕最后停留在给陆是闻拨打电话的界面,闪了闪,彻底黑了。
江荻脸上没有太多情绪,准确而言,是一种灵魂抽离后的木然。
脑子里的信息七零八散,碎的不成逻辑。
他只知道天黑了,在下大雨,爸妈说过八点会到家,但是没回来。
陆是闻也没回来,是自己松开他的手,现在他得去找他,那天就是因为自己没找,爸妈才不在的。
人死后采不出血,要打开胸腔,原本红润的皮肤会变得像蜡纸一样苍白,长出黑紫色的斑块……
太平间里很冷,消毒水的味道令人作呕,关逢喜让他不许吐,但他就是控制不了。
江荻胃里一阵翻搅,忍不住干呕了下,却没有放慢脚步。
在一个交叉路口,他有些迷茫的抬起头。
闪电划破夜空,破败的路牌短暂亮起,陷入黑暗。
上面写的好像是芦镇、北郭村。
又好像是桐城、槐城。
江荻缓慢眨了下被雨蒙着的眼,一时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他又掏出手机,机械性的用手指一次次划动漆黑的屏幕,长按开机。
终于,在不知道尝试了多少回以后,一个陌生的号码突然切了进来。
江荻呆呆看着,却不敢去接。
当时也是这样,一通电话直接换来了两份死亡证明。
手机震动声归于沉寂,屏幕花的什么也看不清。
江荻凭借本能又去拨陆是闻的号码,手一滑恰好点到再次打入的电话。
他慢慢,把手机凑到耳朵上。
“江荻!”
熟悉的声音有些不稳,从浸了水的听筒里传来,滋滋啦啦失了真。
江荻喉结动了动,一时竟没发出声,只能用冻得冰冷的手指死死抓紧手机。
“江荻,你在哪儿。”
“我不要球鞋了…”
江荻抬起胳膊,胡乱揉了揉眼,“我错了…你回来。”
电话里的声音停住,只剩很沉的呼吸。
江荻又开始恐慌,下意识唤:“陆是闻?”
“我在。”陆是闻放缓语气,轻声问,“你先看看四周,都有些什么。”
江荻有些慢半拍的左右看看:
“路牌…北郭村,8公里。”
“嗯,还有呢。”
“农田。”
“嗯。”
“公交站。”
“露天的还是带棚子?”
“有棚子。”
“好。”
陆是闻吸了口气,温沉嘱咐:“现在先到棚子下面,待在那儿别动,我去找你。”
“我电话坏了。”
“没关系,我能找到。”
“陆是闻…”
“乖,等我。”
……
*
陆是闻将手机还给司机,司机连声感慨:“下这么大,这小伙子到底是怎么一口气跑到这儿的?”
说着又打开车内暖气,将雨刷力度调大,“不过他说那地方离咱不远,快到了。”
陆是闻没说话,沉默的盯着连天雨幕,一股强烈到化不开的自责感席卷全身。
胸口如同被巨石压迫,疼的他喘不过气。
良久,低低骂了声操。
暴雨、黑夜、乡道、车……
这些信息交织在一起,无疑会勾起江荻那段摧毁式的创伤。
他怎么就没发现,怎么就没在江荻拉他的时候,及时察觉出对方的异样。
司机被眼前人散发出的低气压搞得不敢多说话,只能在可控范围内,把车速加快。
等到又转一个弯,探身眯起眼:“欸,那是他吧?”
陆是闻立刻抬头,借着车灯的光朝前看去——
风雨中的公交站牌前,一道单薄的身影正孤零零立在那里。
穿着被打湿的短袖,耷拉着脑袋,手里紧握手机,时不时抹一把脸上的水。
陆是闻一拉车门冲了下去,快步上前的同时,脱掉从村委会临时拿的外套。
在江荻听到动静,茫然抬头的瞬间,将人一把裹住,紧紧搂入怀里……
……
*
车内,江荻虽穿着厚外套,身体仍止不住一个劲打颤,显然是冻透了。
陆是闻让司机把空调暖风开到最大,车窗很快便凝起一层雾。
江荻侧目看后座,廖楠和林小聪两个小屁孩正蜷在那里,头对着头,睡得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