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脑海里反复回味江昭生方才那蹙眉嫌弃的生动表情, 用那“可爱”来掩盖心底疯狂滋长、几乎要溢出胸膛的暴戾与嫉妒。
房间里,江昭生重新陷回柔软的躺椅里,墨色的长发铺散在绒垫上, 几缕发丝被阳光镀上浅金。
他眯着眼,像一只被伺候得极其舒坦的猫科动物,对身旁阿纳托利那单膝跪地、专注为他揉按小腿的忠诚姿态,早已习以为常。
可惜在场的只要一个阿纳托利,换成任何以前认识他的,就知道这一幕有多宝贵......经历了那么多磋磨,他身上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非但没有被磨灭,反而如同被反复捶打淬炼的钻石,沉淀出一种更加内敛、却也更加耀眼的光芒。
不是未经世事的傲慢,而是从深渊爬回人间后,重新掌握自己命运的、冷静的权柄。
“哈......别碰那儿......痒。”
脚心被阿纳托利带着薄茧的指腹不经意擦过,江昭生忍不住打了个颤,笑着直起身,赤脚抵着阿纳托利肌肉结实的大臂,略带责备地将他推开些许。
玩笑过后,他脸上的神情淡了几分,看着阿纳托利的灰眸,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刚刚骂你很难听。”
说完动了动形状优美的嘴唇,想做出“贱/狗”两个字的口型。
江昭生努力地想将这两个字说出口,仿佛这样就能与边泊划清界限,替阿纳托利分担这份羞辱。
可一口气堵在嗓子眼,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懊恼地耸了耸肩,放弃了。外公外婆刻在骨子里的严苛家教,让他终究无法毫无负担地将如此侮辱性的词汇宣之于口。
“嗯。”
阿纳托利只是低低应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正细致地为他穿靴子。他抬起头,灰蒙蒙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被辱骂的愤怒或委屈,只有一片沉寂的忠诚。
我该是什么情绪?你需要我做出什么反应?
这全然依赖、毫无自我意志的模样,让江昭生心头莫名一刺。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江昭生恍惚地想。明明最初是强烈拒绝对方这种近乎奴仆的伺候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婉拒变成了半推半就,又从半推半就变成了如今这般理所当然?
再这样下去,怕是真的要被这人伺候到生活不能自理了。
一股说不清是烦躁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涌上心头,江昭生没等阿纳托利系好鞋带,从躺椅上跳了下来,半蹲下身,自己动手利落地系好。
阿纳托利依然像一头沉默的大型犬,维持着蹲姿在他对面,两人距离极近,发梢不可避免地轻轻相触。
“我是说,你应该懂什么叫尊严?你又不是打不过他,”他估摸着对方蹲了太久腿该麻了,忽然恶劣地弯了弯眼睛,翡翠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下次他再说这样的话,你直接......揍他。”
在“揍他”二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江昭生猛地发难,额头不轻不重地撞向阿纳托利的脑袋——
一记结结实实的头槌!
阿纳托利猝不及防,被撞得重心不稳,闷哼一声,狼狈地向后跌坐在地。果然,腿麻了。
江昭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男人,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鲜活灵动的笑意——他讨厌看到阿纳托利这样。
讨厌他明明拥有强大的力量和不俗的身手,却甘愿收起所有爪牙,任由边泊甚至其他人羞辱。这逆来顺受的模样,总会让他联想到过去的自己。
“照着这里——”
江昭生眼神一厉,猛地俯身,一记迅疾的直拳朝着阿纳托利的面门袭去!拳风凌厉,吹起了阿纳托利额前灰色的碎发。
阿纳托利条件反射地闭上眼,肌肉紧绷,准备迎接预料中的疼痛。
然而,那疼痛并未降临。
他迟疑地睁开眼,只看见江昭生把手伸到了面前。
江昭生正笑眯眯地弯腰看着他,披散的长发因为动作尽数滑落到一侧,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那惑人的香气仿佛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懂了吗?”
他重重点头,不可置信地搭上对方的掌心。
干燥、柔软,骨节秀气宛如玉石却蕴含力量,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阿纳托利内心掀起了怎样的波澜,江昭生此刻无暇去探究。戏谑与教导过后,更沉重紧迫的现实压上心头。
只有他自己知道,源于“蜂后”体质的腺体,正因为方才刻意刺激边泊所带来的情绪波动,而变得更加难.耐。
阿纳托利的信息素是炽热却单一的烈酒,只能暂时麻痹,无法填满那深不见底的虚空。
他需要更多,更庞杂,更精纯的“供奉”。
边泊退让了,但这退让背后是更深的危险。江昭生比谁都清楚,那条毒蛇绝不会真正放手,他只是在权衡,在酝酿,或许下一秒,就会彻底撕下伪善的面具,用更极端的方式——比如软禁——来达成他病态的占有欲。
不能坐以待毙。
他要在边泊的眼皮子底下,完成最后的“进化”。
江昭生要让边泊亲眼看着,他是如何汲取着其他Alpha的信息素,如何将他的嫉妒与愤怒,化为滋养自身力量的养料。
一个烟雨蒙蒙的午后,海岛的天空被铅灰色的云层笼罩,细雨如织,整个世界浸染得一片潮湿阴郁。
江昭生刻意选了这个时间,支走了阿纳托利,只身一人,穿着一件修身的黑色呢绒长大衣,没有打伞,任由冰凉的雨丝沾湿他的长发与衣襟。
他来到了之前藏身、后来变成一个小型据点的别墅——如果没记错,这里应该是沈启明打造的安全屋之一,现在被徐凛看照着。
当徐凛打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绵绵雨幕模糊了天地,唯有门前那道身影清晰如刻。
黑色毛呢大衣,后背松散挂着腰带,明明只是插兜站在那儿,却让人脑子里完整画出窄腰......墨色的长发难得没有束,披散着,被雨水浸透,颜色深得近乎发蓝,水珠顺着发梢不断滴落。
江昭生的脸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那双被水汽浸润的翡翠绿眸,在灰蒙的背景下,亮得惊人,如同一幅绝妙水墨画上最传神的点睛之笔。
徐凛的心猛地一揪,伸手将他拉进温暖的屋内。
“昭昭,你怎么......”
他的话哽在喉头,因为江昭生抬起头看他时,那眼神里混杂的脆弱、决绝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求,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哥哥......”江昭生的声音比雨丝还轻,“我需要你......的信息素。”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徐凛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他瞳孔微缩,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
Alpha的信息素对Omega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这近乎是一种......赤/裸裸的索求,尤其在他们这种微妙的关系下,更添了一层背/德的禁忌。
他看到江昭生说完后,整张脸连同脖颈都迅速漫上一层绯/红,难堪地别过脸去,嘴唇紧抿,那副羞赧到无地自容的模样,与他平日里的冷静判若两人。
徐凛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所有的震惊都化为了铺天盖地的心疼。他的昭昭,一定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别怕,”压下翻涌的情绪,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丝毫犹豫,“进来,等我一下。”
江昭生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走进了温暖干燥的室内。
徐凛帮他脱下被湿气浸润的大衣,露出里面同样黑色的、贴身的羊绒毛衣,更显得他身形单薄。徐凛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江昭生冰凉的指尖,心头又是一紧。
“去客厅坐,我给你倒杯热水。”徐凛将他引到沙发上坐下,转身去了厨房。
江昭生拘谨地坐在沙发边缘,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指尖不安地绞在一起。
他低垂着头,披散的长发滑落,遮掩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精致小巧的下巴尖。
像一只误入陌生领地、惊慌失措的幼兽,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在边泊或其他人面前那种冷冽疏离的模样。